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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香岛清玉一直没说话,沉香他们的遭遇令她愤懑不平,此刻她终于憋不住了,感慨起来:
“我们一直在为沉香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感到高兴,沉香没了的事没有人知道,做得悄无声息,他们掩藏得太厉害了。
书里的那些神话故事,我从来没想过他们后来的发展,以为他们既然团圆,后面就到此为止了。
是我想得太简单太美好了,仅仅停留在他们团圆的时刻,被表面的“美好的结局”蒙蔽了双眼。
邪恶的火苗一直都存在着,怎么可能被扑灭了一波就永远平息下去呢?它们一定还会死灰复燃,再一次兴风作浪!更何况'君臣父子'这个祸根一直还存在,反对沉香、反对三圣母的那些人一定还会卷土重来,对沉香他们进行更猛烈的打击报复。
表面上是倒下了一个沉香,背后又有多少个沉香倒下呢?这世间的祸乱惨象历代从来没有断过,荒山野岭处处飘荡着孤魂野鬼。谁关心过是哪家的呢!谁关心过那些默默无闻的人的命运呢!
纵观历史,过去读书人说的'天下苍生',只包括他们读书人自己,那些穷苦的黎民百姓在他们眼里,和猪啊、牛啊这些家畜没有分别,仅仅是一群没有思想的生产工具,或者把他们的血肉当成养料,吃、穿、住、行、教育等等受到极大地限制,哪里是什么子民。”
清玉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老子的这些话,本来就不对了,可是后世的读书人不仅不纠正,还奉为圭臬,他们这些人比说错话的老子更可恶。他们打着别人的旗号行使自己的主张,谋取自己的私利,根本没想过要‘去他们心中的贼'。
他们都只想着自己,都想做那高高在上、尊荣显贵的上等人,投机取巧、四处钻营,为了自己的贪欲无所不用其极。”
“清玉,你别那么激动,沉香的遭遇是给了我们一个很大的警示,也照亮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看清了他们的本来面目。我们引以为戒,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刘山安慰道。
“阿玉,你总那么心软、善良。一直以来,人的命运从来不会顺从自己的意愿,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奋发图强,向那些不公的对待发出抗争,争取自己的幸福生活,而这些只能靠我们自己。”
孟琴紧紧地抱着清玉。
“这里绝对不是美的天堂,不知道广寒宫又会是怎么样呢?”
我愤愤不平地说道。
这就像一潭死水,有太多美好的期盼被吞没在这里,让人看不到一点生机活力。广寒宫又会是怎样的呢?我的心里隐隐担忧着。
“去那一看就清楚了。无论怎么样,也动摇不了你的决心,不是吗?”
刘山在一旁给我鼓气,也是在给清玉鼓气,孟琴朝他点了点头。
不知飞过多少座浮峰,有的暗淡消颓,有的繁闹奢靡。
“只要过了前面一条黑河,就到了。”
“不过,这条黑河很宽阔,有几千仞。大家再多忍耐一会。”
孟琴提醒道。
越过一片黑暗的浑浊,才见到一片洁白柔美的光亮。光的外面,亭亭矗立着两座楼阁,青砖银瓦白墙,称不上高,谈不上阔,尽显端素,更添清冷。
一株高大的桂树扎在庭中,树上常年开着花,落在地上的桂花虽有些残败但香气久存。这些花朵,无论是树上的,还是地下的,散发出来的清幽的香味,从下至上,又从上至下,铺满了整个庭院。
我们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答。
孟琴推了推门,门是虚掩的,没有栓。
里面除了桂树外,也还栽种些别的奇珍异草,摆放得稍显随意,可是生机盎然。我全然认不出它们,当然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这儿的环境几乎是为绝世佳人量身打造的。”刘山忍不住称奇道。
清玉问刘山为什么这么说。
刘山回答说:
“这里人迹罕至,可以说远离尘俗了;屋舍雅致,草木滋茂,幽香绕庭,一定是品味高洁了。你说,这是不是绝世佳人的理想住所?”
清玉不服气地辩驳:
“你说的是鸟笼子吧。好端端的把一个人关在这么无趣闭塞的地方,哪里是人住的嘛!”
我们三人都被清玉这番话给惊艳到了。
“我们在石凳上坐着等吧。闻着这香味,真让人心情愉悦。”
清玉提议道,自己已抢先坐了下来。
这石凳、石桌却是普普通通的石头做成的。
等了一会,先有一股冷冷的不同于桂花的香味,从门外闯了进来,把庭院中的桂花香给压了下来,随后一束颀长的倩影先伸进门来。
我们转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仙女款款走来,环佩叮咚,珠钗相撞。她头上盘着飞天髻的发式,头带一顶步摇冠,其上缀以明珠宝玉,伏成鸟兽花枝状,又有钗钿相混杂,簪于发上,格外的晶莹辉煌。描着一双却月眉,眉心点了滴珠形花子,面颊微施粉黛;琼瑶粉鼻,唇胜花妍,齿比月白;一双眼珠像天上的白云,飘逸出尘,两边镶着如玉般的耳朵,玲珑碧透;上穿宽缘上衣,下着百褶裙,中间束着抱腰,飘着五颜六色的蹀躞带,腰间挂着一雕刻着花案的玉璜,耳下坠着一对明月珰,脚下穿着一双云头锦履。
清玉见她的一瞬间,登时站起身来,失口道:
“小山子,你说的是对的,这儿真住着一位美极了的神仙姐姐。”
我的心里也一惊,“调铅无以玉其貌,凝朱不能异其唇”,美得如此纯粹和洒脱。
刘山在她耳边小声回答道:
“可是,她的眼好像被黑云笼罩了,透露出那么一丝的惆怅,像笼子里的金丝鸟。嗨!这倾国倾城的美丽里藏着失去自由的悲哀。你说得更对!”
她见了我们几个陌生人不请自入,非但不生气,脸上反而露出浅浅的笑意。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再进来过了,我去给你们泡桂花茶,你们稍坐一会。”
我们见她非常热情地招待我们,内心除了讶异,还多了几分暖意。
可我们四人竟然全都忘了回答,可能是还沉浸在刚才惊艳的美当中吧。
不久,她端来了茶具,还有点心。
“这是我自制的一些桂花糕点,你们尝尝。”
清玉伸手不客气地取出一块放在嘴里品尝。酥、软、糯的口感层层递进地送进嘴里,还有咀嚼后挤破出来的香气,充塞住整个口腔,然后向下滑入五脏六腑,向上冲进天灵盖:真是美味极了。她又端起茶杯,看到清澈透亮的茶汤,缓缓抿一小口,似乎有熟透的蜜桃的甜香充盈口中,久而不退。
她不肯说话了,好像生怕香味从口中溜出来一样,一个劲地用手比划着,劝我们赶紧尝尝。
我们尝了糕点,品了茶,感觉人一下子神清气爽,痛快极了。
孟琴终于开口:
“姐姐,你一个人在这生活吗?”
“原来还有一个,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现在好了,来了你们这么多人,以后我就有伴了。我去给你们收拾下房间吧。”
“多谢仙子的盛情款待,我们呆不了多久的,仙子别劳累了。”
我直肠子地回答。
嫦娥有些失落了。
“姐姐,我们来这是想找你帮忙的。”
孟琴怕冷落了嫦娥古道热肠的心,便开口向她求助道。
“我一个弱女子,能帮你们什么呢?”
她的脸上又露出一点兴奋。
“我们是来寻一把开天玉斧的。”
孟琴答道。
“你们要她做什么?”
“斩魔头,救朋友!”
我抢先回应道。
“凭你吗?”嫦娥眼神扫略了一下我。
“还有我们。”
清玉和刘山他们异口同声地应道。
“这斧头,连这桂树都砍不断,她能帮你们什么呢?”
“我曾听说,开山斧和开天玉斧原为女娲炼石补天时用剩余的神石打造出来的一对阴阳双斧,如果合成一体,威力将远胜于现在的单斧。”
孟琴把传说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嫦娥。
“她就在桂树的花堆下。”
她用玉葱一般的手指了指。
我走过去,用手拂开上面的落花,一层有一层,终于露出了斧刃,惊讶的是她的身上长满了锈斑,多么的暗淡无光啊,竟然比落花还颓败!
“吴刚走了以后,她也丢了魂。”
“你们要是能让她再现锋芒,就拿走吧。不然,就把她留在这,给我个作伴也好,吴刚还能听我说说话。”
清玉好奇地问道:
“她怎么还能听见人说话?”
“我把他的一分魂魄存在了玉斧里面,能不能听见其实我也不肯定。”
“你累了那么久,终于可以休息了,终于可以自在地听一个朋友的絮叨了。”
嫦娥自顾自怜地说道。
“姐姐,这里没有了朋友你会很孤单的,要不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清玉握着嫦娥的手,柔情地劝道。
“离开这里?可你们得把这桂树砍了才行啊。”
“这株桂树它能自己愈合斧伤,根本砍不断!炎帝故意用这个游戏来刁难愚弄吴刚,可恨!”
嫦娥非常愤慨地说道。
“为什么要砍断了桂树才能离开呢?”
清玉接着问道。
“它把离开这里的唯一通道给封闭了,只要它不倒,我们就别想出去。”
“只能进不能出?难怪你们一直困在这里,这儿真是个牢笼!”
刘山同情地说道。
我们重新把目光转向了那把失色的钝斧。
“仙子,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有些着急,要是我们被困在这里,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到姚灵了,更别提后面怎么和她重归于好的事了。
“刚才你们说,把两把神斧合二为一,就可以炼成威力更强大的神斧。要不试试,看是不是真能砍断?”
嫦娥说道。
“那要怎么做吗?”
我问道。
“据我所知,吴刚原名吴权,他有个貌美如花的妻子缘妇,可是却让炎帝的孙子伯陵给惦记上了,日思夜想,终于趁着吴刚外出学习仙法的时机霸占了她,三年后吴刚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一怒之下就杀了伯陵。
炎帝因吴刚杀了他的孙子而心怀怨愤,找了个借口就把他贬到了这里。他的妻子心中有愧,命令她的三个孩子飞上月宫陪伴他,自己自尽了。他们三个创作了乐器和乐曲,还发明了箭靶,供吴刚愉悦。”
孟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吴刚被贬到了这里的缘由说了出来。
“你知道得不少。”
嫦娥点头称是。
“刚才说吴刚仍然有一分魂魄在玉斧里,如果我们用好这分魂魄,唤起神斧,是不是就能让她重现光芒了?再让她与开山斧合二为一,斩断桂树,我们不就可以逃离这里了吗?”
孟琴的话不无道理。
“假使没有吴刚的魂魄,难道我们就使不动她了吗?她就甘愿埋没一生吗?”
强烈的好奇心让清玉又追问起来。
“我想是吧,吴刚他正直善良,玉斧没有帮他脱离这里,觉得对不起他的信任吧。我来试试唤醒玉斧。”
说罢,嫦娥施展起法术,那一份魂魄便从神斧中抽离出来,漂浮在半空,模糊而轻淡。
嫦娥继而变幻出三种乐器,奏起《霓裳羽衣曲》,接着自己飘落到空旷处,舞动曼妙的身姿,口中还不断地唱着词。
“孟姐,嫦娥姐姐她这是做什么?”清玉问道。
“这乐器就是那三个孩子所化,嫦娥她要用三个孩子的亲情来唤醒吴刚。”
曲尽舞止,嫦娥慢慢地收拢衣袖。
我记得傅毅在《舞赋》中曾说“纡形赴远,漼似摧折。纤縠蛾飞,纷飙若绝。超逾鸟集,纵弛殟殁。蜲蛇姌嫋,云转飘曶。体如游龙,袖如素蜺。”
大意是弯着腰远跳,身子似乎要被摧折。纤细的罗衣如彩蛾飞舞,纷纷飘扬就像要跟人决绝。速度超过鸟群飞聚,忽然之间旋律又放松得慢慢悠悠。委婉曲折,舞姿舒缓,像天上的白云在飘游。身体像游龙一样轻柔,长袖仿佛白虹一般明净。
这些词藻也仅仅是尽力地去描述出舞蹈的韵律和美感,真正的大美,那些言语又怎么能概括得完呢!
我们都看呆了,心里不禁连连惊叹,多美啊,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美得心旷神怡的舞蹈。
可是浮在半空的魂魄还是不见醒来的迹象,嫦娥落寞的眼神注视着。我们仿佛也被感染了一样,惆怅和无力的感受袭上了心头,肠子也跟着绞动,痛!
“我尽力了,还是叫不醒你。难道这一分魂魄真就不行了吗?”
嫦娥幽怨的语气令人心碎。
“姐姐,你看,他睁眼了。”
清玉惊喜地大喊起来。
“谢谢你,嫦娥,让我还能再听到这首曲子。我已经不行了,这斧灵陪伴在我身边多年,可惜我遭人陷害终生被埋没在这里,籍籍无名,还连累她遭受苦难,我有愧于她,请你代我好好照看她,如果有机会,就让她去绽放她的光芒,她的美丽吧。”
说罢,他的一缕魂魄化为了袅袅白烟飞逝。
“这,竟然成了诀别!”
我不忍看,他才刚苏醒过来见到朋友就匆匆地离开,心里不由得悲戚起来,同时也替自己担忧,究竟找到了姚灵会不会也是这般结局?
不管了,无论什么结局,现在一定要先找到她,后面的事后面再想对策应对。
我抬眼看向嫦娥,见她眼中滚着几点泪水,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痕迹,带着了她的粉底和香味,最后滴落在了地上的桂花上。两种香味相融,化为一道气魂包裹住斧刃,不断地催动,外面的锈迹慢慢地被剥开,里面微寒的光,先是一点然后是一片,射了出来,接着微寒转变成微暖,最后是闪灼的光芒,很热烈。
斧灵苏醒了,明晃晃的,锋芒毕露。
她疯狂地飞舞,在空中划出的痕迹恰是刚才的舞姿,她是在向他告别啊,她一定心中充满了伤痛。
随着舞蹈的结束,她飘到曾躲藏的地方,扫开上面的落花,一层一层,终于看到了地面。
那,竟然有吴刚深深的两排脚印。他当时是多想砍断这株冷漠无情的桂树,回到人间寻找他的妻子,他心里得多么牵挂她,担忧她。
孟琴见状,拍了拍痴呆的我,让我赶紧把开山斧放到玉斧边上。
开山斧他一直等着玉斧了解她的心事,不想打扰她。此刻,他早已按捺不住,倏忽一下,飞到了玉斧身边,停在了半空。
他身上的寒光收敛起来了。
玉斧抬头,一下子惊呆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分别这么多年,竟然会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遇到他。她心里说不出来是惊喜还是伤感。
开山斧见此,骤然变成人形,还是那个英姿勃勃的少年,眼神里既有高兴又有悲伤。
玉斧随之也变出了人身,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也是那般的眼神看着他,只是她的眼眶中还盘旋着晶莹碧透的泪珠。
两人的躯体发出金黄的光,然后双手紧紧地牵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圈,四目相对。
“终于再见到你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们分别太久了。”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受苦了。”
少年怜爱地说道。
“你也是。”
少女温柔地回应。
“想你想心里好苦!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少年语气格外坚定。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的,没人可以再把我们分开了。”
少女同样坚定地答应。
两人开始默契地配合着,地上的神斧射出巨大的两道光芒,在空中汇合,相融为一体。
两人骤然奔入光圈中,少女化为凰,少男化为凤,两人翩跹起舞,左右盘旋,缠缠绵绵,然后合两人合为一体,最后变成一只五彩凤凰,比翼双飞。
地上的神斧慢慢地消失,不久在空中悬浮着一把新的神斧,金光灿灿,上面纹着凤凰图案。
“这就是新的兵器——玄天鸳鸯钺。”
孟琴喊道。
嫦娥飞身过去拿在手中,深望着它,它也以震颤的响动回应着。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向桂树,猛地一挥,把树砍成了两截。这树终于无法自己愈合了,它抵挡不了心意相通的两人的合击。
我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多好啊,久别重逢,终成眷属。
我也在想,这鸟笼子怎么可能拆开一对情深意切的有情人呢。两人合力,一定能冲破的,他们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地面跟着摇晃起来,轰的一声,黑暗的入口处破空而出巨大的光亮,这是捅破了这深深的牢笼发出的怒吼声啊。照射过来的白光,迅速地消蚀这里的一切,它要毁灭这里的黑暗,这里的牢笼!
嫦娥在一边怔怔地看着,清玉握着她的手,挨在她身旁,说道:
“姐姐,这里什么也没有了,你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嫦娥笑着抚摸着清玉的脸,点了点头。
她把玄天鸳鸯钺交给了我。
“拿着它,去救你的朋友吧。”
刘山从地上拾起一块木棍,是开山玉斧的木柄。
“仙子,把这个也带走吧。”
嫦娥望着刘山,那木柄正是她为吴刚打造的。
孟琴赶紧拉我们上了云团,一齐离开了这个鸟笼子的广寒宫。
我想这人间以后再也不会有寂寞清冷的广寒宫了,但会多一个温柔的仙子。
我回头看着身边这群好朋友,还有嫦娥仙子,玄天鸳鸯钺,顿时觉得信心满满,一定能够救出姚灵。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们见状,也跟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等着我,姚灵。”
我的心里默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