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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妈妈把爸爸从医院接出来。
“那,接下来就由我们自己来照顾他了。”我从林姐姐,哦,林护士手中接过爸爸的行李。李医生也走了过来,跟我们说了声道别。
我曾经在一个工作日来过。那几天学校运动会,我并不擅长,于是我来到了爸爸的医院。病房里传来很剧烈地争吵声。
“我说的是真的啊!那个医生的眼睛里面在喷火,就要把我烧到!林护士,你要相信我的直觉!”是爸爸的声音,我快速跑过去开门,病房的门却被铁链锁住。这是我每次周末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小林啊,哪里跟他那么多废话,你让开,我直接跟他来一针,让他老实点,反正药费又不是你付。”几个人上去想要抓住爸爸。那么小的病房,爸爸根本无处可逃。最后爸爸冲到了窗户边,可是窗户太高,他刚刚攀上去,就被几个人捉住。爸爸拼命挣扎着,他的手脚被人圈住,他被按在了病床上,他很痛苦地在那里叫喊。
病房上的锁被我摇晃得哐哐作响,却被爸爸的惨叫声掩盖住。
我看着那根针刺进他的骨血。站在门外的我,瑟瑟发抖,和他一样痛苦。
我坐在门口的座椅上。良久。
“陆歆?”他们走了出来,看着我,眼神掩盖不住慌乱,“你今天怎么来了,今天才周三啊。”
“哦,今天正好没事,我刚刚到,太累了,先歇会儿。”我笑起来,却不敢跟他们正面冲突,却不敢揪着他们的领口跟他们理论。
“是这样,那你可能白来一趟了,我们刚刚喂你爸爸吃了药,他现在睡得很好,你还是下午来吧。”林护士还是挂着平日的微笑。
死巫婆。我在心里咒骂了几声。
“那就没办法了,那只好回去了。”我转身走掉了,握紧双手的指甲就要刺进我的肉里。
没隔多久,我为爸爸办了出院手续。
我在外面租了一个小房子,把爸爸妈妈接过来,开始回到十几年前那样的小生活,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小生活。在十几年前,我们从没有桌子凳子开始。十几年后,我们从没有一毛钱存款开始。
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什么都没有得到进步。
我们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除了怀着希望,什么也没有。
最近学了酸菜鱼的做法,我特地去挑了一条好鱼,早早下班就在厨房摆弄着。
爸爸拖着胖胖的身躯开始从卧室出来,他还不太习惯家里的生活。
“爸爸,吃饭了。”
“过来吃饭了。”妈妈和我同时说出口。 爸爸坐在桌子前。
“这个回锅肉是特地弄给你吃的,这个鱼是煮给妈妈的,祝贺我们的新迁。”我把凳子端过来,笑着叫他们坐下。
爸爸缓缓拿起碗筷,夹起碗里的白饭一口一口往嘴里送。我把回锅肉夹到他的碗里,他和着饭也送到嘴里;我夹了块豆腐到他的碗里,他和着饭送到嘴里;我无论夹了什么给他,他两眼无神地望着碗的边缘,一直把食物送到嘴里。
送他到精神病院是我们做过的最错的决定。
我们失去了爸爸,现在要做的是找回他。
忽然,爸爸扔下筷子,将饭碗绊倒在地,半蹲着跑到墙角大叫:“就是那个人!就是他!一直想要害我!”他抱着他的头瑟瑟发抖,使劲往角落里缩。
“爸爸,哪里的?是谁?在哪里?”
“那里!那里!他在墙上!”他一只手抱着脑袋,一只手指着另一边的墙上,“老婆!歆歆!快点来救命!哎哟!哎哟!”他自顾自地说着话,在地上痛哭地打着滚。
我和妈妈在一旁看着。
“要像正常人那样对待他,即使知道他是一个病人。”这是对他病情最好的疏通方式,我拉起妈妈,她的眼睛早已被浸湿,伸着手十分痛哭地伸向爸爸打滚的方向。
“妈妈,我们去吃饭吧,吃了饭之后,才有力气照看他。”我拉起她的手,想给她力量,她如果甩开我,我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嗯……”她捂着她的脸,坐到饭桌旁边,开始学着爸爸的样子,一口一口送着白饭。
本来就过着苦日子的人们,很将苦果吞下,然后挂着笑脸贴在脸上。
那我们就熬着吧,把这苦日子一天天熬到头就好了。
中午换班时,四处找小雨找不到。“何姐,有没有看到小雨?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见到她呢?”
“小雨吗?她好像把客人的烟盒扔掉了,被客人大骂了一通,客人要求她赶快去找回那个烟盒。你想,她是多倒霉啊,肯定是那个人故意为难她的吧。一个用完的烟盒,打扫的时候当然以为是垃圾啊,那个客人竟然叫小雨找回来,那可是可怜了小雨了。”何姐一脸的悲戚,很为小雨感到不值。
“谢谢,那我去看看她,她还没吃午饭呢。”我跑到垃圾回收处去找小雨。
“小雨,你还在这儿啊。”我跑过去,看到了在垃圾堆里面细细翻看的小雨。
“陆歆,你怎么来了,下班了?我翻了好几个小时了,今天所有的垃圾都在这里了,还好垃圾车还没有来,不然我今天可死定了。那个客人据说是VIP客户,重点接待,惹不起啊,我去,累死了。”她早已灰头土脸了。
“这个世界上,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我蹲下去,开始帮她查看地上的垃圾。
“你干嘛也蹲下来弄这个垃圾,你快点上去吧,没有几口袋,就交给我好了。”她摆摆手让我走开。
“来吧,我们还这么客气。你帮我接回我爸爸,还为我们家找房子,为我们搬家。若不是你,估计我们全家现在还在喝西北风呢。”我笑着开始扯开垃圾袋找起来。
“那好吧,可不是我拜托你的哟。”她用她的手背来蹭她的脸颊,她的额头上已经有了许多汗珠。
“陆歆,那个客人长得还不错,就像春天的绿叶那样闪亮闪亮的。”小雨开始跟我讲起这个事件。
“绿叶?”我还记得,在几年前那个被我视为绿叶那样的男孩子。
“对啊,就是很舒服。他一回来,刚刚坐下,发现桌子上的什么东西不见了。他翻着桌子凳子到处找着什么,又把刚刚打扫完的房间弄得一团糟。”她指手画脚地表演出客人的动作,逗得我大笑。
“后来呢?”我问。
“后来他就叫了经理,对着他吼道‘我的烟盒呢!怎么不见了!是谁打扫的我的房间!快点给我找出来!’他整个人就像愤怒的狮子,咆哮个不停。”
“所以那个不幸运的人就是你咯。”OK,摆平了一口袋垃圾,把所有的红色的烟盒都捡了起来。
“他找到我,上来就捏着我的肩膀吼道‘我那里面夹着很重要的东西!你知道吗!快点找回来!找回来也就罢了,找不回来我可是要找你们说话的!”
“所以说你被打发到这里了?”我笑着捡起一个个烟盒,“小雨,这些烟盒凑起来也可以装好大一口袋了。”
“就是啊,这种极品也能让我们遇到。”她摊了摊手。
“走吧,去找个口袋把这些盒子装了给那位客人。”我支起酸痛的腰,“然后得洗个手了。”
“谢谢你了,陆歆。”她提着一口袋的烟盒准备去交差。
“没事,祝你好运吧。我还得上班呢。”我摆摆手跟她说再见。
晚上,小雨蹭到我的后面:“陆歆!陆歆!我跟你说今天那个事件!号外!号外!”她跑得喘着粗气。
“干嘛这么激动,比起这个号外,那个客人的烟盒找到了吗?”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我们误会那个‘绿叶’了。”
“什么绿叶?”
“就是那个叫我找烟盒的客人啊。你知道吗,我把一大口袋的烟盒送到他的面前,他一点都不嫌脏,立刻蹲下来,一个一个地找。”
“哦?然后呢?”
“他把每个烟盒拆开,看清每个夹层,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后来他找着找着,终于对着一个烟盒长嘘一口气,坐在地上笑了起来。我们小凑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这样的反应,结果他手里捏着一片干枯了的花瓣。”
“哈?”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怎么样,的确像号外是吧。他站起来,对我鞠了一躬,跟我道歉,说没有跟我们讲清楚他总是带着一个烟盒,一是为了谈生意的时候能用上,二就是能够带着这片花瓣。”
“然后呢?”我好奇接下来的事。
“然后他解释道,这个是他弄丢的女朋友送个他的定情信物。”小雨一字一顿说完这句话,让我确定她不是在编故事。
“定情信物?一片花瓣吗?”我有点难以想象。
“是啊,他就是这样说的。他整个人在丢失这个烟盒和找到这个烟盒的时候的态度差别太大了,对我的冲击也太大了。有钱人还真是分裂。”小雨哈哈地笑着。
“哈哈,可能还真是这样。”我收拾好衣服,“走吧,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饭怎么样,我去买两个好菜?”
“好主意!”小雨兴奋地,将工作服扔进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