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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的拐角处已经没有了卓识的身影，我背着装着围巾的背包追了出去。
“歆歆？”爸爸的声音被我甩在身后。
“卓识……你等等……”我眼睛里含着泪水，丝毫不顾周遭的眼光，“卓识……你等等……”我追着他，头发被我搅得松动。
他却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明明听见了我的声音，却没有停下他的脚步，就那样自顾自地跑掉了。
有那么可怕吗？用超越我与他相遇的速度来逃离我。
我捏紧手中的包包，蹲在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啜泣起来。“陆歆，这么难过，你不会哭吗？”“我会哭，但是我从来不会在人前哭泣。”
我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还要小心翼翼藏着我的哭声。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我起身走回医院。我在大厅的仪容镜面前整理了自己的面部情绪，然后朝着爸爸的病房走去。
我推开门，爸爸和那个红夹袄大叔趴在床上看书。
“爸爸。”我推开门，笑意正浓。
“额？我刚刚看到一个像你的人进来了，我以为我看错了。”
“你可能真的看错了，我刚刚才到。”我笑着，微笑是最好的骗术掩盖剂。
“哦，那是我看错了。我和崔正叔叔正在讨论自然的奥妙。”
“对啊，对啊，我和你爸爸在探讨《神雕侠侣》里面的人物设计问题。”那位爸爸口中的崔正叔叔正嘻嘻地望着我，似乎是在搭爸爸的话，可是，只要听两句，就会明白他们根本是自说自话。
然而他们的神情却在告诉我们，他们在很愉快地交谈。于是，我们立刻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们就是精神病患者。
“你们最近都读了很多好书啊。”我拿起苹果给他们削皮。
“是啊，陆歆，最近我找护士小姐拿了好多好书，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书是这么好看的！”爸爸的神情表现得很高兴，眉毛都抖起来了，“正好崔兄弟也喜欢看书，我们就一起看了。我们探讨了好多问题！”
“嗯，这就好啊，有所学就有所得。”我把苹果分给他们。
“对了，爸爸，今年你生日的时候，我没有送什么东西给你，后来我织了一条围巾。冬天这里还是很冷的，有条围巾保暖一下还是不错。”我从包包里抽出了那条深蓝色的围巾递给爸爸。
“哦……”他收起刚才兴奋的神情，反而是有些惴惴不安地接过我手中的围巾。
我本以为他会把围巾放在一边，他却把围巾一圈一圈绕着他的脖子，整个人的下巴也被埋在围巾里面。
他的嘴巴也被盖住，只露出一截鼻梁和一双眼睛。他眨着眼睛，像个小男孩：“我这样好看吗？”
我把围巾一圈一圈的缠绕解开，重新给他围好，露出了他整张脸：“嗯，这样很好看。”
他舒心地笑了，任由从未关拢的窗户刮进来的冬天的风翻着他床上的书页。
回到学校。我把脑袋吊在床边，长发悬在半空中，拉得好长好长，我看着天花板，什么也想不到，就在发呆。
“嘿哟，看着陆歆桌子上躺着那个干瘪的包包就知道她的那条围巾终于送出去了……”吴林抒在宿舍挤眉弄眼。
“辛苦得来了回报啊。”朱颜也在笑着，回应着吴林抒。
“看来爱情还是要相信的啊。”展笑笑打开她的美容杂志开始有滋有味地看起来。
我闭上眼睛。
深呼吸。
“我可能失恋了。”是什么，打湿了我的眼角？
“陆歆……你别开完……”吴林抒的语气发生了变化。
“我可能失恋了。”我重复道。
“陆歆……对不起啊，我们刚才……”朱颜也变了语气。
“陆歆……”展笑笑合上她的杂志，走到我面前。
我悬挂在床边的头颅，看着她们的身影，她们都是颠倒的，而我才是立正的。
我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又不敢轻易闭上眼睛，我怕一闭上眼睛，又会浮现卓识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我的脑袋以为倒立而变得肿胀。
拿在手中的手机，该怎么解释？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却没有捎来一个消息。
是放弃我的意思吗？
我也应该放弃吗？
我等在他的宿舍下。
“不好意思，你有没有看见卓识？”我问他的室友。
“卓识啊，去补习了吧。”
“补习？”他大四了，补习什么。
“你不知道吗？他前几天回来，躺在床上一天，不吃不喝，后来大半夜地从床上翻起来收拾行李，我们问他干嘛，他说他要去补习，他拖着行李就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哦……谢谢。”
我抱着一丝的希望，穿梭于各个自习室，奔跑在每个图书馆。
他却不在。
我每一天，重新鼓起勇气，我想当面解释，然后，当面得到一个答案，就像我更相信当面的告白一样。
他却没有让我碰到。
“卓识，对不起，我应该早就跟你讲我爸爸的那件事，我不是故意……”我在手机上打着字。
删掉。“卓识，那个是我爸爸，无论怎样都无法选择和改变的爸爸……”
删掉。“卓识，我们可不可以当面谈一谈？”
“卓识，我爸爸是精神病患者，但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卓识，你可不可以说出你心中的那个答案，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你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就走掉！”
我发信息，却没有任何一条回复。
我打电话，却没有任何一个接通。
在大二的一个冬天，我失去了我的爱情。
我爬到一棵小叶榕上面，吹吹风。以前罗军也喜欢在小叶榕上发呆，他还那么小，就喜欢在这上面发呆，是很难受吗？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吗？
“陆歆，是你在这里吗？”树下传来一个问句。
是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女孩子。我没有戴眼镜，看不清他的脸。我开始一步一步爬下树。
我跳到地面上，对面的那个人对着我笑。
“陆歆，我找到你了。”
我跳起来抱住她：“陆依依！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你啊。”她嘻嘻地笑着，从衣兜里面抽出一张饭卡，“你看！”正是我所读这所大学的饭卡。
“难道说你……”
“对啊，复读之后，我考上了！”她兴奋得就要手舞足蹈。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卓识。
他去国外留学了。
失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需要慢慢戒掉有他在时的习惯，恢复从前的习惯就好了。
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七十二天，戒掉一个习惯呢？
再也没有那个骑着自行车过来的人；再也没有那个笑起来如绿叶的人；再也没有那个静静让你靠在后背的人；再也没有了。
“陆歆，其实我觉得你还可以继续深造的。”辅导员给了我一些建议。
“谢谢，我会考虑的。”我已经决定了，也由不得我自己。
我奔跑于各大招聘场所，从大四就开始张罗。
吃着午饭。
“还没有消息吗？”妈妈在洗衣服，“其实你应该继续念书。你看现在的大学生都不管用了，哪里有我们那个年代那么吃香啊。”
“嗯……”我吃着饭，无心跟她搭着话，“你们这个样子，我还要继续念书吗？你们不活了差不多。”
妈妈低头洗着衣服，再也没有抬起头来。我吃完饭，起身看了她一眼，她的身上穿着深紫色的T恤衫，衣服的侧面，破了两个洞。
我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提起包包出去坐公交车。
我刚刚没有出门多久，妈妈从后面追上来，还穿着她那件深紫色的破T恤衫。我加快我的脚步，装作没有听见。妈妈穿着拖鞋，开始跑起来：“歆歆，歆歆……”她在叫我。
终于，我还是停了下来。她的眼睛红红的，马上就要把眼泪掉下来，我有些惊愕。
“歆歆，你继续去念书吧，以后的回报会更大，你去读书吧，爸爸妈妈砸锅卖铁也会让你继续念下去的……”她的眼泪一直在掉，妈妈已经不年轻了，满是皱纹的眼角皱得更厉害了。
“你这是干嘛啊……”我也开始哭了起来，“我本来就没有准备要读，太浪费青春了，你就不要再提了。”我甩掉这句话，飞快走到公交车站，坐上了不知通往哪里的公交车。
找工作并不难，但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却是十分艰难。
银行发来信息，里面收到了一笔巨额款项。我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反而是草民一枚。收到这个消息，我惊恐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急匆匆跑到银行去询问，服务人员却说没有任何问题。
最后，我在酒店终于找到了一个工作。我推着打扫车，对面走来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女孩子，她还穿着睡袍，打着赤脚在走廊里面歪歪扭扭地走。我继续走着我的路，她的头发遮着她的面庞，我就这样和她擦肩而过。她耷拉着头发，在后面看着我走。我回头看着她时，她还在那里，就那样看着我。
她是真的在看着我吗？或许只是混沌着脑袋，朝着我的方向站立着而已？
我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