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大二开始得那么快。
我拿着手机，良久没有拨下那个通话键。
“让我看看，是什么让你魂不守舍、举棋不定。”吴林抒笑着趴在我的肩上，看着我的手机。
“哦，原来是我们的卓女婿啊。”她嘿嘿地笑着，“你们谈恋爱这么久以来也没有怎么吵架，一直感情好得跟铁板似的。怎么了，人家毕业了终究还是逃不过‘毕业之痒’么？”
我耸着肩把吴林抒从我的身上甩掉。
“哎哟，心虚了，心虚了。”吴林抒嘿嘿地笑着。
“一脸邪笑，若是一天不来个腥风血雨，你就浑身不自在。”我打趣道。
吴林抒却趁着我转头与她搭话的期间，拨通了我的通话键。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她一溜烟跑掉了。
“呀！吴林抒……”
“喂？陆歆？”卓识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陆歆？怎么了么？”
“哦……我……”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怎么了？语气这么犹豫不决的，发生了什么事吗？”他还是那样轻轻的声音，“不能告诉我吗？还是就这样让我不停说话，让你好过一点？”
“卓识，这周的周末你能陪我一起去吗？”我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你……现在决定告诉我了？”他知道我常常消失的周末的背后隐含了什么，那样半信半疑地问我。
“嗯，我希望……”我盘算着我的希望，“算了，你去了就知道了。”
“嗯，周末我来接你。”
“嗯。”我深吸一口气，果然，还是不要瞒他吧。
我一直惴惴不安，所以我皱着眉头，为了掩饰我心底藏不住的忐忑。我害怕，一旦真实暴露在阳光之下，生活的色彩会不会一下子从暖色切换到冷色。
我把那条蓝色的围巾装进我的口袋。
“怎么了，怎么了，这条围巾是为了和我们卓女婿和好所以才那样疯狂地织出来的呀。”吴林抒和展笑笑一齐走进了，脱掉了她们脖子上的围巾。
“陆歆，终于弄好了。”她伸出她的双手，“可以给我看看吗，你织了那么久，都没舍得让我们看一眼。”
看到展笑笑这张集万物灵气于一身的水娃娃，在她的一本正经面前，我很老实地将围巾递到她的手上：“慢慢看吧，可别笑话我。”
“不会不会，我也看看。”吴林抒张牙舞爪地跑过来，凑在展笑笑的旁边吵着也要看。
“墨蓝色的色泽，一米多长，十几厘米宽的size，给男人的？别告诉我你上学期就开始捉摸着买线，跟着网上学了好久的织法，是织给爸爸、叔叔、舅舅之类的？”吴林抒一脸坏笑。
“好了，看够了吧。”我就要去拿，展笑笑撇开了我的手。
“陆歆，我还没仔细看清楚呢，你就要拿走。”她笑着开始打量我的围巾，“这可是你辛苦了一个多月的成果，的确是很不错，不管送给谁，都应该是很温暖的吧。”她笑着递还给我。
“希望是吧。”我想笑却笑不起来，匆匆把围巾塞进了我的背包。
“陆歆。”卓识叫了我的名字，却没有多说话。
“哦，你来了。”我跳上前去，背包里藏着我的那条围巾。我拖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去坐车。”
坐在车窗的那个位置，看着一棵棵行道树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桥下的河流夹着许多黄沙，浑浊的河水滚滚奔腾。
我很紧张，紧张得不敢靠卓识的肩。
“就是这里了。”我指了指精神病院的大门，然后向前走去。
卓识并没有马上跟过来，他还站在原地看那个招牌。是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吗？
在我走进门的时候，他走到了我的身边，跟着我的脚步。
“陆歆，你来了？”小庄手里推着一个病人从住院部出来。
“嗯，照顾病人呢？”我干笑着。
“是啊，这是刚住院不久的贺大爷，腿脚不便，喜欢别人推着他在外面走动。”小庄两手握着贺大爷的轮椅，那样很淡然地笑着。
“这个是你男朋友吗？”小庄没有要立刻走掉的意思。
“哦，他不是。”我很快地做了回答，一旁的卓识一直缄默不语。
我要的答案似乎已经有了一半的结果。
“那我们进去了。”我干笑着跟小庄告别。
“嗯。”小庄推着贺大爷走出去了。
“你要进去吗？”我看着卓识，问着他。
“……嗯……”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手在鼻子上抹了好大一把才挤出了这个字。
“那你跟来吧，别走丢了。”我心里被什么东西浇凉了，冷得我瑟瑟发抖。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我想甩掉他。
或许我应该把这件事一直隐藏，就这样一直隐藏不是更好吗？
我想哭出来，可是，为了探望爸爸，我又不得不挂起我的微笑。
“卓识，我爸爸就在里面，马上就要有两年的时间了。”我就这样背对着身后的他，说出了这句话，我不敢面对他，不敢就这样看着他的，不敢知道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外面飘起了毛毛细雪，我的手心却全是汗。
我想到过很多画面，他的反应，我想了好多好多。可是我没有料到，他竟然是这样一句话不说，就这样拖着拖着他自己的脚步跟在我的身后。
就那样面无表情地。
我捏了捏包包凸起的地方，那是我本来为了给他编织那根围巾，我奋斗了好几个日夜的围巾。
那根本来是准备送给他的围巾，好冰冷。
“他就在那边，待会我们进去的时候安静一点，他有可能在睡觉。”我们本来就很安静，进了医院，他除了“嗯”，“啊”，几乎就没有任何答话了，更没有跟我的对话。
我缓缓推开门，在靠窗的病床上，坐着两个人。
那个胖胖的，穿着黑色的大风衣就是我爸爸了。爸爸本来是个很潇洒的人，几块腹肌曾是他在我面前炫耀的资本。爸爸自从习惯了医院里面的生活，已经很少运动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还会四处散散步，闲暇了还会打打拳。他的饭量还是和以前那样多，身子却一天一天开始膨胀起来，就像放在空气中发潮了的饼干，腻腻的，让我觉得很不适应。
“错！你这是错误！你这是大错特错！”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一声吓了一跳，门被我摇晃了一下，背后的卓识帮我扶住。
我干咳了一声，往病房里面走去。
“你知道世界上最深的海沟是什么吗？马里亚纳海沟啊！啊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知道！！啊哈哈哈……”是爸爸在很夸张地笑着。
爸爸的身旁坐着一个扎着头发的大叔。之所以看他的背影就知道扎着头发的他是男的，是因为他的下巴下面拖着一戳胡子，他不停地在捋他的胡子。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棉夹袄，这让我也不得不怀疑他的性别。
忽然，坐在爸爸身边的人大喝一声：“嚯嚯！我就知道你喜欢胡诌！小龙女才是杨过的真爱！绿萼是无法插足的！虽然我最喜欢绿萼！”他的声音将他的性别终于暴露无疑，他就那样看着我爸爸，十分认真地说起武侠小说里面的情节。
“你不相信世界上存在一万多米的海沟吗？”爸爸看着对面的叔叔眼睛瞪得很大，好像对方没有相信他所说的数据，好像对方告诉过他，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深于地下一万多米的地方。
“所以我说！一个人全部做好事也不能得善终啊！这写书的人说出了真道理！你说我们这些做了好事的，却每天被关在这种地方！像话吗！我以前觉得不像话，现在看来，什么像话不像话，这世道自古就是这个样子！”那位红色夹袄的大叔将手中的书狠狠地砸在床上，双手叉腰那样怒视着我爸爸。
爸爸则皱起了眉头：“所以说你要相信我，我今天才从书里面看到有那个海沟的，好神奇。就在太平洋，你知道太平洋吗？就是最大的那个大洋啊，可以抵好几个中国那么大，你说大不大？就是啊，地球是圆的！”爸爸说完，也插着腰，洋洋自得地看着对面愤怒地叉着腰的大叔。
不用我说，卓识应该都能明白刚刚他看到的是什么。两个货真价实的精神病，在他的面前上演了一出好戏。
我正在慢慢转过身，我拼命打着草稿，想着跟他解释的措辞。
“那个，卓识……”有些难以开口。
“啊……啊啊……啊啊！”卓识瞪大了他的眼睛，他把嘴巴张开，只有“啊”这一个字，他的嘴巴随着他的惊愕张得越来越大，他的身体也不断在后退。我伸开手，想要拉住他，他一把甩开我的手，险些跌倒，撞到了另一张病床的边缘，使他的身体和面部表情开始扭曲起来。
我转身想要扶住他，他还没让我碰到他，他就猛地起身向门口撞去。门被关着，他一下子撞到了门上，他几乎是用手指抠开门，门被推开，他夺门而出。
“陆歆？”爸爸一直到他出去才叫出我的名字。
因为爸爸，葬送了我的爱情。
我的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瞪了一眼爸爸，转身朝着卓识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