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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早点休息吧。”他摆了摆手给我说再见。
我转过身，刚准备迈开脚步，他却一把将我拉了回去，在我脸上烙下一个吻。
“晚安。”他轻轻地为我道别，转身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我还站在那里，摸摸我滚烫的脸：“晚安，卓识。”
时间匆匆走过。
有了卓识，吃饭的时候不怕只有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一句话也不说；有了卓识，下雨天我可以忘记带伞，可以纵容自己的小麻烦；有了卓识，整个人的天空布满了斑斓的色彩。
“歆歆，上周……上周爸爸没有看到你，你就走掉了，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电话的那头传来爸爸颤抖的声音，他似乎有些紧张。
“歆歆，你……你明天就不用来看我了，每周都来的话，对你的学业影响不好，虽然说着是大学，但是我听别人说大学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好玩……”爸爸絮絮叨叨个不停，开始跟我讲起他的“道理”。
“那盒饼干你收到了吗？我叫林姐姐转交给你的。”我打断了他的话。
“哦……”他收住了他的长篇大论，“收到了，你林姐姐上周就给我了。”
“哦，那就好。”
“你以后不要再给我买这些东西了，我自己又吃不完，你妈妈常常给我做饭菜过来，医院吃的也很多。你买的那些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吃，你就不要浪费钱了。有的时候拿来分给别人吃又不够。所以以后还是不要买了。”
“嗯。”
“你明天就不用过来了吧。”他还是那样颤巍巍的声音，小心翼翼的。
“到时候再说吧，你早些休息了吧。”
“好，拜拜。”我挂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又是一个大晴天。
“陆歆？起床了吗？我们一起吃早餐吗？”卓识的电话。
在他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去爸爸医院的公车。
“哦，不用了，我在外面，不在学校。”耳边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十分清晰。
“是这样……”他的语气拖得好长。
“自己早点去吃早餐吧，就这样，拜拜。”我挂掉了电话，靠着身后的座椅，闭上了我的眼睛。
到了医院，我走进去，这次我没有回家，没有到妈妈那里，什么也没有买，就把我自己带去了。
庭院里的盆栽又长高了一截。爸爸坐在一张椅子上，在太阳光下看报纸。
爸爸的报纸都是倒着拿的，但是他看得却是一脸认真。他的眼睛似乎聚焦在一行字，一句话上面，眼睛瞪得很大，全神贯注，额头上的皱纹一层层卷起来。
“爸爸，最近有没有好一点？”我坐在他的身边，并没有看着他，而是望着对面的盆栽，像是自顾自地在说话。
太阳的强光照在我的身上，让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他向我这边望了一眼，又立刻转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他又转了过来，对着我笑：“歆歆，你又来了啊，不是说你不再来了么。”他的牙齿因为抽烟而越来越黄，快要被熏黑。
我的眼睛因为不忍心而皱了一下，心中的叹气从鼻孔里发出。爸爸看到我脸上有些不悦的神色，他立刻收起了他的笑容。
“在太阳光下面读报纸是会近视的，对眼睛很不好，看久了脑袋会晕掉的。”我收起他的报纸，示意让他回他的房间。
“哦，我只是想晒晒太阳。”他让我拿走他的报纸，却不肯起来。
“平时要多运动，你有没有做运动啊？”看着他越来越瘦小的身躯，我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他。
“有啊，这几天都有跟冉护士、林医生他们去打乒乓球。”他解释着。
“那就好，你越来越瘦了，这样妈妈看了，又要伤心了。”
“嗯，我知道，你以为你老爸的记忆力那么差吗？哈哈哈哈……”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装作很高兴的样子。
“那我们晒晒太阳吧。”我重新坐下来，没有强行叫他跟着我回去。
“哦，好啊好啊。”他一脸的阳光，忽地，他又一脸愁云密布，“你不怕晒黑吗？”
我看着他这样问我，我噗嗤笑了：“晒太阳也可以长高啊。你看，你面前的树啊，草啊，那样不是需要阳光才长得高，你说是不是？”
他看了看前面的盆栽，再看了看我，隔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说得很有道理……”
这下我笑得更加开心，虽然不知道爸爸的脑袋经过了怎样的思考路径，他的答案却让我莫名地非常高兴。
即使这样傻傻的爸爸，也想晒着太阳陪着他一起闲聊。
直到我晒了好一会，身体十分灼热，爸爸却还在那里怔怔地坐着。
他的皮肤也开始发烫发红，不像在他二十几岁在农村时候的那种棕褐色皮肤，耐得住夏日的阳光。
“爸爸，我们进去吧，我很口渴。”我不忍心说我晒得受不了了，怕他又会担着负罪感过着接下来的日子。
“哦，好啊。”他这才从刚才的愣神中收了回来，看着我大汗淋漓，衣服的已经打湿了一个角，急急忙忙开始站起来。
他站起来就闪了一下，几欲跌倒在地，大概是他双手把脚怀抱在胸前太久，已经有些麻木了。
“走吧，我带你去吃雪糕。”他嘿嘿一下，掩饰他差点摔倒的窘迫。
“好啊，我很久没有吃到过了。”我也站直了跟着他走。
我们一起到了医院楼下的小卖部去买雪糕。我要了一只小布丁，他看了一会，也拿了跟我一样的。
我边吃着雪糕，一边送他回病房。
“爸爸，我待会就要走了，你自己小心一点。”我把吃完的雪糕剩下的小木棍扔进了垃圾篓，“爸爸。”我转身叫他。
“嗯？”他的冰棍还没有吃完，说话也含混不清。
“下次晒太阳的时候，记得打一把伞，如果没有太阳伞，雨伞也行。”这是我这次最后的“注意事项”。
“哦，知道了，知道了，快点回去吧，晚点就不好坐车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催我快点走。
我开始往回走。
“歆歆，怎么样，这次你爸爸好多了吧。”林姐姐走了过来。
“托您的福，老爸好多了。”我笑着回应她。
“小姑娘，开起我的玩笑来了。”林姐姐敲了敲我的头，“上次你来的事情，我跟你爸爸说，你要考试，所以来了就走了。”
“嗯？为什么这样说？”我的的确确来了的啊。
“虽然说，我们告诉他你来看了他的，或许表达到了你对你爸爸的关心。但是，这也就表示，你又一次看到了他发病的状态，这样，他会产生强烈的愧疚感和自卑感，对他的病情反而起副作用，所以我们决定撒了这个谎言。我们想观察观察怎么样对你爸爸才是最好的方式。”
“原来是这样，我都没有想到。”
“你爸爸听了我们这样讲之后，表情明显的放松了很多。这样，我们不仅表达了你来了，那盒饼干就是证据，还表示了你没有看到他当时发病的样子，这也是维护你爸爸尊严的一个很好的方式吧。或许，还可以增加他一些对康复的信心。”
“谢谢你，林姐姐。”我想了半天，除了这句话，我没有更好的表达。
“没事儿，你不用跟我这样客气。”
“那我先走了。”我轻声跟她道别。
“嗯，好。”她转过身渐渐走远，忽然，身后又响起她的声音，“对了陆歆，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我在脸上打着问号。
“下次记得擦防晒霜，如果你没有，可以先找我借。今天你没中暑真是万幸。”她叮嘱完这一句，笑着走回医院了。
我出了医院的大门，远处山脉的上空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照在水泥地上，一片鲜红的色彩。
今天，我踏着彩霞走向回去的路。
身上的电话响了。
“喂，妈妈。”
“今天去看爸爸了吗？”这是妈妈的惯例，她的第一句话永远跟爸爸有关。
“嗯，去了。”
“我上周没有去，不知道他好些了没有，最近厂里面生意还可以，不能像以前那样常常去了，路又有点远。”
“他很好，比我上次去看好多了。我去的时候他还在看报纸呢。跟我一起晒太阳、聊天，还请我吃了雪糕。这还是爸爸入院以来第一次请我吃东西。”我一句谎话也没说，我只是把真相的一部分告诉了妈妈，自然而然构成了一幅美好和谐的画面。
“嗯，这样就很好。”妈妈喃喃自语，“这样就很好。”
“你最近不要太劳累了。”我越长越大，说的话，也越来越官方和文绉绉的了。
“我知道，我有分寸。你也要好好学习，知道吗，虽然是大学，也是要好好奋斗的地方，很多人就是在大学里面学到了很多，以后才好找工作啊……”妈妈又开始絮絮叨叨，勉励我好好努力。
“嗯……”
“嗯……”这是我的回答。
“歆歆啊，我想，以后你还是少去一下爸爸那里吧。”妈妈这样对我说。
“嗯……嗯？”我怀疑我的耳朵。
“以后不要每周都去了。”妈妈重复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