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一个传承数百年的筑基家族，其嫡系子弟，绝不是能轻易捏死的软柿子。
杀人，不难。
难的是，杀人之后，如何全身而退。
他先是在坊市中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走进了一家名为“金符阁”的店铺。
“道友，要点什么？”一个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
“九张金光符。”项凡言简意赅。
伙计的笑容一僵，看怪物似的看着他。金光符，一阶上品符箓，激发后能化作一道无坚不摧的金光，威力堪比炼气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是低阶修士压箱底的保命或绝杀手段。一张售价十二块下品灵石，九张就是一百零八块。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项凡面无表情地付了灵石，将九张散发着锐利气息的符箓收入储物袋。他储物袋中的符箓不少，但多是辅助和小范围攻击之用，面对可能发生的恶战，这种大威力符箓，多多益善。更何况，这玩意是硬通货，就算用不上，将来转手卖出去也不会亏。
做完这一切，他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店铺街的街尾走去。那里有一座不起眼的三层小楼，挂着“闻道茶馆”的牌匾，是这片区域类似小溪坊市“知客来”的地方，专门买卖各种消息。
他闪身拐入一条无人的小巷，熟练地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道袍，戴上一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黑纱帷帽，同时将《藏息术》运转到极致。探灵术扫过，确认周遭无人窥探后，他才像一道影子般，悄然走进了茶馆。
茶馆内人声嘈杂，一楼大堂坐满了三三两两的散修，项凡径直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
“这位道友，喝点什么？”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精瘦老者抬起头，正是此地掌柜。
“去镇灵城，怎么走？”项凡压低了声音，沙哑地问道。
胡掌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打量了项凡几眼，提醒道：“道友，最近不太平，白云宗和灵剑宗调动频繁，怕是要变天了。这时候出远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我意已决。”
“好。”胡掌柜不再多劝，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友楼上雅间一叙。”
三楼雅间内，胡掌柜摊开一张巨大的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详细标注了燕岭山脉周边的地形地貌。
“道友请看，”他指着地图上的两条红线，“往日去镇灵城，有两条官道最为安全，一条是风霞关，一条是蓝松道。不过，半个月前，这两条路都已被白云宗和灵剑宗联手封锁，许进不许出，说是要清剿流窜的邪修余孽。”
“所以，现在只剩下一条路了。”他的手指，点在了一条蜿蜒曲折，穿过大片墨绿色区域的细线上，“途山小径。”
“这条小径，是百年前的商道，后来因为沿途妖兽盘踞，逐渐废弃。其中有几处险地，连筑基修士都不愿轻易涉足。不过，只要你不主动去招惹那些大家伙，小心一些，炼气中期的修为，还是有不小的机会能闯过去。”
“这条路的所有信息，包括妖兽巢穴、邪修据点、鬼物出没的规律，三十块下品灵石。”胡掌-柜伸出三根手指。
项凡没有还价，干脆地支付了灵石。胡掌-柜满意一笑，取出一枚玉简递给他：“祝道友一路顺风。”
拿到了退路，项凡心中大定。他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在茶馆里静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才悄然离去。
……
子时，月黑风高。
青竹巷三十六号院，魏家别馆，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项凡的身影，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无声无息地贴在院墙的阴影里。
他的探灵术早已扫过，这别馆并未布置大型的防御阵法，或许是出于对魏家名头的自信，也或许是觉得在这坊市之内没人敢动他们。取而代之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严密防线。
项凡闭上眼，神识沉入脑海深处，进入了那片灰色的记忆空间。
他开始回溯白天在茶馆里，从胡掌柜那买来的、关于魏家别馆布防的情报，以及自己下午时分在附近暗中观察的记忆片段。
灰色的记忆画面中，他如同一个幽灵，一遍又一遍地穿行在别馆内外，将每一队巡逻护卫的路线、换防时间，每一个暗哨的位置，都摸得一清二楚。
片刻之后，项凡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避开一队巡逻的护卫，脚下移星步施展，在墙角的阴影中几个闪烁，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别馆后院。
后院中，有一座戒备森严的独门小院，院门外站着八名护卫，气息沉稳。院内灯火通明，隐隐传来觥筹交错的喧闹声。
项凡悄然摸到小院墙外，再次动用记忆回溯，将院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院中石桌旁，一个身穿锦袍，面容略显阴柔的青年，正左拥右抱着两个美貌侍女，哈哈大笑。他正是魏少勤。桌边还坐着几名护卫头目，其中一个光头大汉，修为已达炼气四层。
“少勤哥，这次得了这等宝物，回去献给家主，您在族里的地位定能再上一层楼啊！”
“那是自然！”魏少勤得意地将杯中灵酒一饮而尽，捏着侍女的下巴笑道，“家主早就允诺过，只要我能立下大功，便赏我一枚筑基丹！到那时，我便是家族最年轻的筑基长老！”
墙外的阴影里，项凡的眼神愈发冰冷。
他极有耐心地潜伏着，如同一只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孤狼。他又一次进入记忆空间，锁定了院内所有人的修为气息。
魏少勤，炼气六层，气息虚浮，显然是丹药堆砌上来的。光头大汉，炼气四层。其余十六名护卫，皆是炼气二、三层。
不足为惧。
时间流逝，月过中天，酒宴终于散去。魏少勤打发了众人，独自一人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院内的一间静室，关上房门，盘膝坐下，似乎是准备运功炼化体内的酒力。
机会来了！
项凡心念一动，锐金剑已悄然出现在手中。他算准了角度，正欲催动飞剑，效仿当初在黑风寨斩杀匪首那般，一剑穿墙，取其性命！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手的那一刹那，异变陡生！
静室之内，魏少勤的头颅，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脸上还带着酒后的迷醉。
一颗大好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一道几乎微不可查的灵力波动，如水波般在空气中一闪而逝。
项凡瞳孔骤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静室中，无头的尸身旁，空气一阵扭曲，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凭空浮现。那人手上，正拈着一张淡蓝色的符箓，符箓上的灵光正在缓缓消散。
隐身符！
那身影，赫然便是白芷玲！
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甜美无害的笑容，动作却娴熟得令人发指。她先是飞快地将魏少勤的储物袋摘下，又在他身上摸索片刻，搜出几件法器。随后，她竟走到墙边，在一块地砖上轻轻一敲，一个暗格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百块下品灵石。
她将所有东西一扫而空，甚至还弹出一颗火球，将那无头的尸身烧成了灰烬，这才再次激发了那张隐身符，身形一晃，消失在夜色之中。
从出现到离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十息。
项凡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阴影里，直到确认白芷玲已经远去，他才缓缓退出了魏家别馆，心中的惊骇，如同翻江倒海。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要杀魏少勤？那枚戒指，难道是她故意让魏家抢走的？
一个个疑问，如同乱麻般缠绕在他的心头。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神秘，还要可怕。
……
回到自己的竹林小院，项凡刚踏入院门，腰间代表阵法中枢的令牌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
有人触动了他的厚土龟甲阵！
他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只见小院的竹篱笆外，一道倩影静静地站立在月光下。
正是白芷玲。
她似乎察觉到了项凡的目光，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在月色下更显妩媚动人的脸庞。
“项道友，别来无恙啊。”她咯咯一笑，声音清脆悦耳，仿佛黄莺出谷，“小女子此来，是特地归还你的东西。”
说着，她素手一扬，一枚散发着碧绿与土黄两色光晕的戒指，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项凡手中。
正是那枚碧木戊土灵戒！
项凡握着失而复得的戒指，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警惕到了极点。
“你早就知道我也在那里？”
“当然啦。”白芷玲眨了眨眼，笑容狡黠，“否则，我怎么会特意赶在道友你动手前，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项凡沉声问道。
“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请道友帮个小忙。”白芷玲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悠云谷深处，我发现了一条隐藏的灵脉。灵脉核心，孕育了一件对你我而言都至关重要的灵物，只是那灵物有妖兽守护，我一个人，取之不得。”
她看着项凡，目光灼灼：“那头守护妖兽，精通土系神通，你的锐金剑诀，正好克制它。”
项凡沉默了。
白芷玲，这个杀伐果断，心思缜密的女人，主动来找自己合作，还送还了这枚价值千金的灵器胚子。这背后所图谋的，绝对非同小可。
但他有得选吗？对方连魏家嫡系都敢杀，自己一个无根无萍的散修，若是拒绝……
他想到了那个被白芷玲一剑枭首的阵法师，方逸。
“好，我跟你去。”项凡缓缓点头。
“项道友果然是聪明人。”白芷玲满意地笑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项凡不再废话，转身走进竹屋，迅速将为数不多的家当收拾一空，收起了院中的厚土龟甲阵。
片刻之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直奔悠云谷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