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时。
厚实的灰红色帐篷布垂着，西山猎场秋风猎猎，帐篷内没点灯，只在中间架起一团炭火，帐篷内温暖如春，安静祥和。
暗处，叶清辞睁着眼视线落在对面叶清灵的床铺上，不同于她的床，只铺了两层赤金色锦被，是西山猎场最平常的规制，叶清灵睡在一层厚实的狐狸毛毡上，盖的也是轻薄保暖的蚕丝被。
白日里将姨娘打她的一巴掌又急又狠，尽管她没来哄叶清灵，但她送来的这些狐狸毛沾和蚕丝被已经足够低下姿态，这是她弥补叶清灵的，跟叶清灵道歉的方式。
江姨娘其人是好是坏不提，但对叶清灵这个唯一的女儿却是实打实的疼到了心坎里。
叶清辞视线缓缓从叶清灵身上落到了叶清灵床铺旁边的黄花梨木衣架上。
上面正规整的放着那身水红色骑装，颜色很正，能将人衬得像是初春白梨花上的朝露，娇艳欲滴，明眸皓齿。
比叶清辞今日穿在身上的这身更为出彩。
她收回视线，可下一瞬就对上了一双惊惶的眼，是睡在脚蹬上的春穗。
来了这西山猎场，人多眼杂，帐篷里不可能只留娇滴滴的贵胄小姐，但帐篷并不大，是以春穗这些守夜的丫鬟只能将就打个地铺。
她显然是一直没睡，惶惶然不可终日。
叶振南将这两身骑装给叶清辞时，春穗就站在一边，是以这衣裳的用途一清二楚。
若是二小姐出事，江姨娘恐怕会活撕了小姐。
叶清辞看着春穗，一双盈盈含情眸复杂，半晌才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和衣下榻。
春穗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片刻也沉默着掀开被子，悄无声息起身，拿了斗篷给叶清辞披上，一主一仆出了帐篷。
叶清辞在面前走着，约莫离帐篷三十步停住，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衣裳是她自己抢的，告状也是她拦着不让告的，当真就怕成这样？”
春穗抖了抖，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不是为自己怕，奴婢是担心小姐，如今咱们在府上根基不稳，实在不值得跟江姨娘拼个鱼死网破。”
叶清辞脸上并没多少动容，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春穗，眼神淡漠审视，风将她的披风吹的呼呼作响。
“春穗，天下只有做贼的，没有防贼的，你可明白？”
春穗一双眸子明明灭灭，片刻之后彻底沦为死寂，脸上闪过不安：“小姐，春穗知错了。”
叶清辞半蹲下来：“投鼠忌器，是大忌，我如今在将军府已然是退无可退，还有半分可留存的余地？”
她眼神罕见的凌厉严肃，覆了一层寒霜，嘴角森冷。
叶振南给她送的这两骑装，跟给她送情趣服有什么区别？亲爹给亲闺女送这个，要将她往别的男人床上送。
若是为了攀龙附凤也就算了，可他不是，恒亲王是嫡子，在朝中又有美名，当今陛下有意想压压他，均衡几个皇子势力，虽说她的身份作恒亲王妃有些差距，但陛下有意想要让她为正妃，只要她安安分分不作妖未必不能跃龙门。
可叶振南逼着她作妖，非得让她婚前失贞，能当妻却非逼着她为妾。
这哪是父女？便是宿敌恐怕都做不出这么损阴德的事。
她直直看着春穗，将血淋淋的事实掰开了揉碎了放在她面前，碎了她最后一点侥幸：“温水煮蛙的典故，我想不需要再与你讲一遍，事到如今，鱼死网破破釜沉舟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是头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你若是怕事，我便留你不得。”
原主身边这两个丫鬟是一等一衷心的，秋莹天真纯善，春穗要更能抗事，所以她用春穗更多。
可哪怕春穗见过太多污糟事，可还是不够狠，做事瞻前顾后，她是被逼成今日这幅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模样，可叶清辞不一样，她骨子里爱赌，嗜杀。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贼是防不住的。
春穗身子微僵，猛地抬头，顾不上会不会逾矩：“小姐，奴婢不怕事！奴婢这条命都是您的，何来怕不怕一说？”
她只是太担心小姐，可就在刚刚，她后脊背划过一阵凉意，突然意识到一点，小姐已经不是原先的小姐，她不必再像从前那般处处操心。
时隔几月，如今的小姐想的比她更周到，更进退有度，果敢决绝。
叶清辞也松了口气，直起了身子：“起来吧，今日只是个警醒，你也别太放心上。”
春穗她用着很是得心应手，要是真没了她一时半会还真不适应。
“夜里凉，小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帐子里？”春穗姿态还跟以往没什么差别，可那双眸子显然跟之前不同，更沉更静。
叶清辞满意点头，春穗的悟性不错，省得她浪费口舌了。
主仆两个回了帐篷，而在暗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走出来一个人来，那张脸一点点显露出真容，俨然是谢衍。
“破釜沉舟吗？”
他默默将叶清辞的话回味了一遍，对她的探究欲更重。
石海跟在谢衍身后，他一身黑色常服，干脆利落，面上不动声色，可眼底震骇之色浓烈。
平南将军府看来水比他想象的要更深，叶将军这是干了什么把一个小姑娘逼成这样？
谢衍微微偏头：“明日……”
后面的话压的更低，石海离得更近了些，等谢衍说完，他这才点头退后一步。
“属下明白。”
谢衍重新看向叶清辞离开的方向，狭长凤眸闪过暗色：“可莫要辜负了本王为你铺的路。”
小东西看着温顺，没想到背地里竖起来的爪子锋利的很，不过倒是和他心意的紧。
“回吧。”谢衍不再多留，二人循着暗影悄无声息的回了帐篷。
而此时披了斗篷出来的谢允恒眯着眼打量着一个方向。
“主子，怎么了？”
谢允恒收回视线：“兴许是看错了。”
他身边伺候的嗓音尖利的男人谨慎的朝着他看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确实只有树枝暗影，这才重新低下头。
“主子，娘娘还等着，莫要让娘娘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