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谢允恒披着一袭夜色,绕过黄沙土上熊熊燃烧的篝火,来到了主帐。
周遭一身胃甲的御林军看到恒亲王深夜过来,一个个垂眉敛目,并不多话。
“母后。”
谢允恒撩了厚厚的帐门进来,到了皇后面前,恭敬行了一礼,身子微躬,侧脸轮廓顺滑,打上一层暗光。
皇后半躺在厚厚的虎皮毛毯上,细长的眸半阖着,俯视着底下的谢允恒,看不出心思,尾指的护甲有一搭没一搭的搭在旁边的茶几上。
谢允恒躬着身子,头顶上视线沉沉,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帐篷里众人噤声,呼吸轻不可闻,只能听到帐篷里中间篝火炉子爆火花的轻响。
良久,头顶上皇后的嗓子幽幽传了下来。
“允恒,磨蹭的够久了,平南将军府那丫头,赶紧弄到手,丞相那嫡女可等不起。”
谢允恒面上并无多少讶异之色,眼里黑压压的一片了然。
才来西山猎场第一日,母后就这么急不可耐,还真是一点都没给他惊喜,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在她心里,自己先是恒亲王,然后才是她的儿子。
他不过是她用来逐权的工具,趁手,听话,聪明,好用,活在后宫的女人,眼里只有权利,也只剩权利。
“母后放心,儿臣心里有数。”
皇后斗了这么多年,至今稳坐高位,自然听得出来谢允恒的情绪变化。
她眯缝着眼,打量了一圈自己这个儿子,他身上还披着那身黑色鸦羽斗篷,长身玉立,恭敬有礼,进退有度。
“允恒,并非是母后逼你,你要怨,就怨生在了帝王家。”
皇后放柔了声线,扶着身边大宫女的手施施然起身,身上的明黄宫装在烛火的映衬下多了七分威压,上面的金凤随着她的走动张牙舞爪,几乎要飞将出来。
“你生在了这方天地,便生下来就是要争的,这是你的命,也是你那些皇弟的命。”
谢允恒垂着头,视线之内只能看见皇后长至曳地的明黄裙摆。
皇后站在他面前,语气三分垂怜七分悲悯,像是庙堂上冷眼旁观的金佛。
谢允恒心口像是压抑着一块巨石,让他的呼吸更加费劲,他从进帐篷里后自始至终就保持着这一个姿势,头没抬起来过。
“母后,儿臣认命,也从来没怨过谁,生在皇家,享皇粮,得皇权,自然该付出比旁人更多更大的代价。”
皇后语气松快了些,柔嗓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晦:“好孩子,母后也不想的,可在这吃人的地界,你不争,等着你的,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她转身重新迈步往那张长榻上过去:“你回吧,莫要让母后失望。”
谢允恒转身出了帐篷,一直在外侯着的荣含上前一步,跟上了他,不远不近的隔着三步跟着。
“恒亲王,娘娘吩咐让奴婢给您带话,明日狩猎,平南将军府嫡女会上马,她身上的衣裳有变数,请您务必抓住机会,成事,莫要再拖了。”
谢允恒脚步微顿了顿,衣裳有变数?
难不成是那两件?
他索性停住,面对着荣含,瑞凤眸带着审视。
后者不躲不闪,垂眸站着:“正是那两件。”
谢允恒心里一紧,半个月前母后让他去亲自制作两身骑装,要求料子上乘,但得一撕就破。
他自然不会怀疑这两身骑装会用在母后身上,毕竟她是一国之母,也是父皇的发妻,从太子府时就陪同在侧,大可不必用这等狐媚子的招数争宠。
他只以为是母后要送给后妃,毕竟母后和父皇之间早就只剩了敬重,为了笼络父皇的心,提拔几个年轻漂亮的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记得那时候他还问了款式有没要求,母后那时候没说话,看他的眼神满含深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按照他的口味挑。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母后的深意。
他跟谢衍一同到的西山猎场,随后便被李公公叫到了父皇身边,并没有看叶清辞的装束。
合着这两身骑装是为他准备的……
荣含看他已经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矮身一礼:“还望恒亲王莫要辜负娘娘好意,好好享用这位平南将军府嫡女,奴婢告退。”
谢允恒看着荣含背影,目光悠远,随后渐渐嘴角上扬,身上黑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享用吗?”
叶清辞还不知道这对母子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她一觉睡到了天亮,隔壁床叶清灵已经不见人影。
春穗扶着她下床,低声开口:“二小姐半个时辰前就醒了,如今已经走了一刻钟。”
叶清辞虚虚扶着春穗的手,瞳孔清亮:“哦?她倒是起得早。”
而且罕见的还没多嘴多舌在她面前叽叽喳喳含沙射影。
还真是天上下红雨。
这是急着去炫耀自己的新衣裳?
叶清辞过去时,远远的就瞧见叶清灵穿着那身月白色骑装,被一群娇滴滴的姑娘拥在最中央。
叶清灵小脸扬着,哪怕装着自矜,可那张年轻的面上遍布的傲娇和得意遍览无余。
叶清辞站在外围,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静静的看着风头正好的叶清灵。
月白色确实衬她,五分颜色烘托成了七分。
叶清灵也恰好在这时越过层层人群看向她,二人遥遥相望。
她嘴角微微翘起,冲她笑的挑衅。
嫡女又如何?西山猎场她一个庶女不是也来了?父亲独给她的骑装,自己不是也抢了过来?
自己呼朋喝友,叶清辞冷冷清清。
这就是她们二人的区别。
她盯着叶清辞,本以为能在她脸上看到屈辱不甘或者别的更有趣的什么,但没想到叶清辞脸上空空如也,甚至还学着她的模样,扬起来一个一模一样挑衅的笑。
叶清灵脸色瞬间跌了下来,瞪了她一眼,好心情荡然无存。
这个疯女人。
号角吹起,击鼓声由稀稀疏疏,最后一点点密集起来,气势巍峨肃穆。
春穗上前,轻声在叶清辞耳边提醒。
“小姐,该入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