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长夜终后天自明
余怀因原以为,自己这一路都不会遇上其他人,却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不久,他们就在踏进衔竹小苑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
衔竹小苑是于淮音的起居院,不大不小,食宿一般在这院里,办公处和平时接待来客,都在前院,衔竹小苑和书房都在后院,两地隔得不远,但有一段距离。
因为余怀因他们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四周围也很静,因为相府主子不在,所以整个相府的下人也没什么事干,都早早的躲进了属于自己的被窝。
此刻正是夜深人静时,两人一路走来,偶尔闻得几声虫鸣,便是这夜里唯一的声音了,所以乍一听这阵哭泣声,余怀因的脚步当场就停住了。
他看着前面,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如果忽略他突然停下的脚步,一切和他上一秒并无任何不一样,他问:“晚书,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亓晚书也听见了,他点点头,说:“有女子在哭,好像是从院子里面传出来的。”说着停了一下,仔细听了听,又补充一句:“好像还有点耳熟。”
余怀因被他这句话惊的一激灵,忙转头看着他,问:“你听着耳熟?”
亓晚书低着头,一副沉思的模样,又仔细听了听,然后看着余怀因,很肯定的回答:“嗯,应该是采莲姑娘在哭。”
说着,不顾还站在自己面前的余怀因,转身,大步踏进了那扇圆形拱门,进了衔竹小苑。
余怀因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再看的时候,亓晚书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衔竹小苑,余怀因那句“别去”,也就没来得及喊出口。
在进去不进去这个问题上,余怀因一共只纠结了一秒钟,在亓晚书第二只脚也踏进衔竹小苑的时候,他跟了上去。
可是,他才刚踏进拱门,就看见先他一步的亓晚书站在某处,没走了,一动不动,眼睛看着左侧的墙角下。
因为他这样站着,刚好背对着月光,所以余怀因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在亓晚书的身侧停下,本来想开口问什么的,但在问之前,他就已经顺着亓晚书的目光看了过去。
随后,他看到了哭声的主人——采莲,于淮音唯一的贴身侍女,是他几年前从青楼里救回来的。
据采莲自己所说,她老家在景州,因为父亲获了罪,全家上上下下三十多口,除了她和一个十岁的弟弟得以幸免之外,全部死于斩刀之下。
而她在被没入了奴籍后,因为模样还行,很快就被卖到了长谣的一家青楼——招袖坊里,她不甘堕入风尘,选择了逃跑。
在逃跑的时候,她遇上了于淮音,于是她跪在于淮音跟前,不停的磕头,求他救他,于淮音心有恻隐,便将她带回了丞相府。
因为这件事,向来清风霁月的于丞相,在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就被御史台的人,当庭参了,可谓是震惊长谣的一件大事。
至于这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余怀因不知道。原因很简单那日下朝后,代越单独召见了于淮音,两个人在御书房里,把这事解决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只要遇到和代越有关的事情的时候,脑子里的那段记忆,就断片儿。
采莲今年年芳十八,姿色中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穿一身粉白色衣裙,青丝放一般绾一半,挽起的发间,别了一支白色绢花。
余怀因他们进来的时候,她正蹲在衔竹小苑的圆形拱门边上的墙角下烧纸钱,一边小声的哭泣,一边往面前那个火盆里丢纸钱和纸元宝。
那个火盆,余怀因表示自己很眼熟,正是他从棺材里醒过来,在灵堂上,看见的那个,连那盆体上刻的花纹和字都一模一样。
采莲哭的很伤心,而且看那火盆里余下的灰烬来看,她已经在这里烧了很久的纸钱了,所以哭的也特别投入,一时间竟也没注意自己身后站了两个人。
最后还是亓晚书喊了她的名字,她才停止哭泣的,愣了一下之后,采莲转过身来,先看见亓晚书,表情马上变得惊喜起来。
但是这个惊喜的表情还未完全成型,她马上又看见了站在亓晚书身边的余怀因,余怀因正想跟她打招呼,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看见她的表情瞬间由惊喜转变为了惊恐。
她张大了嘴巴,眼见着就要大喊出来的时候,她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着余怀因所在的地方,颤抖着声音,说:
“亓管家,相爷的魂,在您右手边。”
余怀因微笑的表情当即僵在勒脸上,到了嘴边的那句“采莲”,也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硬生生卡在了口腔里,说出不去,也吞不回去。
好在事后有亓晚书将事情的经过大概解释了一番,采莲这才彻底相信,自家相爷没死,然后就抱着余怀因的大腿哭了个痛快,不停地说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样的话。
将余怀因送到房间门口后,亓晚书吩咐采莲给余怀因准备一下洗澡水,然后留下一句好好休息,然后向他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采莲动作够快,没过多久就打来了热水,还帮忙调好了水温,给余怀因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余怀因心道:不亏是贴身侍女的级别,工作能力果然够强。
就在余怀因准备脱衣服洗澡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采莲还在屋里,他这时候才突然想到,这于淮音洗澡的时候,该不会也是由采莲伺候的吧。
他虽然顶着于淮音的身体,可要一个不满二十的女孩子替自己洗澡,是个正常男人都受不住好吗?除非于淮音是个性/冷淡。
如果说,万一发生了那种情况,他会被当成流氓的吧。
就在余怀因思索,如果等下采莲真的要给自己洗澡该怎么拒绝的时候,采莲站在浴桶的屏风后面,朝他俯身行了礼,说:
“相爷今天受累了,洗好去睡便好,采莲会收拾的。”
闻言,余怀因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于淮音没有让姑娘伺候自己洗澡的习惯,他缓了缓心跳,回答说:“好,麻烦采莲了。”
采莲略带哭腔的声音细细的响起,但似乎又夹着笑意,她说:“相爷又客气。”说完,抹了一把眼泪,然后便离开了。
余怀因洗了澡,走进里屋,躺在床榻的时候,将从睁开眼睛到现在的一切,一一回忆了一遍,不知不觉间,困意袭上来,带他进了梦境。
明天,会是个好天吧。沉睡之前,余怀因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