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聚沙成塔制其首
二人在书房落座。
采莲端了茶水点心上来，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茶心实嫩，茸毫披露，色泽翠绿而鲜亮，用清晨从古井里打上来的井水沸后冲泡，茶尖直挺竖立，雀舌含珠，数起数落。
点心亦是精致，每一块都制成小巧的花朵形状，未食而先闻其味，淡淡的花香，加点麦芽糖的甜味，其形其味，便足以勾人欲食。
采莲把茶水点心一一摆好，然后向着余怀因和他对面的谢无琊各自轻施了一礼，随即从桌边离开，侍立书房一角，自发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余怀因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看也不看对面的谢无琊，直接就问：“你见过皇上了？边疆蛮夷那边的事，皇上怎么说？”
谢无琊伸出右手，张开自己的五指，抓起茶杯，咕噜噜就喝了一大口，然后“啪——”一声，放下茶杯，又伸手去抓糕点吃。
“皇上什么也没说，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着，从盘子里抓了一块绯红色桃花的糕点，先咬了一口，甜而不腻，满口的桃花香。
谢无琊嚼着糕点，抬眼，看着站在余怀因身后的采莲，朝她笑着道：“我看啊，采莲姑娘这手艺，都比得上十里香家那位大厨了。”
十里香是长谣城里一家点心铺，主营各式各样的糕点，造型多为玲珑小巧精致，味道也深受长谣百姓喜爱，是目前长谣城里众多糕点铺中，最受欢迎的一家。
采莲掩嘴笑，眼里笑意盈盈，她本就有一副姣好的面容，这一笑，便如画龙点睛一般，映衬着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她笑道：“将军可莫要再打趣采莲了。”
谢无琊闻言就笑，点到即止，不再继续，他收回目光，看向余怀因，余怀因低垂着一双黑色眼眸，看起来像是在沉思，或者是发呆。
但有一点谢无琊可以确定，他并没有要问自己问题的意思。
“嘶——”谢无琊发出一个表示嫌弃的拟声词，成功的打断了余怀因的沉思，还把他的目光引到自己了身上。
他看着余怀因，眨眨眼睛，一脸神秘的样子，问他：“你怎么不问我，皇上跟我说了什么话啊？”
在这长谣城里，谢无琊感兴趣的人和事都不多，于淮音此人，算一个。于淮音与他先有恩怨在先，后有西乾家国之忠义在后，两人性情相投，虽然于淮音冷了点，但也聊得来。
余怀因看着他，闻言，眼里有几分无奈，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于淮音会觉得这人麻烦了。
“行吧。”余怀因决定妥协，配合他的演出，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敢问谢将军，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谢无琊听了就笑了，他性子爽朗，又有点大大咧咧的，是个有恩必报、有仇必偿的人，他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一肚子花花肠子，表里不一的人。
余怀因觉得，像谢无琊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合仗剑行江湖，提一壶酒，携一柄剑，牵一匹马，走走看看，路见不平，行侠仗义，那样的生活方式，才更适合他。
所以在慢慢认识了谢无琊后，余怀因一直都想不明白，以他的性子，怎么会甘心卷入官场来。
毕竟，在西乾朝廷的这一趟浑水里，醉心于权术与权势的人，可比分得清是非黑白的人，要多得多，勾心斗角的事，一直都存在。
若说是为权势，余怀因是不相信的，因为后来的种种事迹都表明，谢无琊对权势这玩意儿，根本就无所谓，还不如一壶上好的酒。
而彼时，余怀因看着他笑，有些无语。不怎么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和智障小伙伴玩游戏，给智障小伙伴放水让对方赢的既视感。
等笑够了，智障小朋友——谢无琊就正常一点了，他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回答，说：“我将边境的情况向皇上说明白后，皇上跟我说，”
说着，他故意停了一下，看了一眼余怀因，然后“嘿嘿嘿”笑了一声，说：“蛮夷那边的情况还不能放松，他还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让你等下同我一起进宫。”
余怀因闻言一愣，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下意识就开了口：“又进宫？”
谢无琊又吃了一口点心，闻言说道：“是啊，毕竟，谁知道那个什么球的，会不会信守承诺，跟我们签订盟约？皇上不放心也正常。”
谢无琊此去边疆，除了平蛮夷之乱之外，还有其他目的，余怀因是知道的。因为这在于淮音的记忆里都有。
三个月前，蛮夷作乱边疆，对居住在西乾边疆上的百姓进行烧杀抢夺，代越闻言震怒，当即就要派兵镇压。
但宋佑淳一派并不同意出兵，他们表示，讲和比打仗要好，打仗劳民伤财，还死人，不如派使者前去讲和，花点钱打发人走就好。
当时朝堂上一片乱，宋佑淳和于淮音倒是一直不曾发表意见，不过，宋佑淳是退居幕后，明哲保身，于淮音是在想解决的办法，还没想到，所以不说话。
当日，散朝后，于淮音没有出宫，而是直接去了后宫，求见代越，再之后，君臣二人在御书房呆了一整晚。
次日，代越在朝会上表示了要出兵平乱的意思，然后，跟约好了一样，谢无琊主动请缨，于是，在宋佑淳一派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就把这件事敲定了。
在谢无琊率军临出发前，代越给了他一道密旨，要求是，等谢无琊在败了对方一仗后，才能打开看。
谢无琊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对于代越的话，他向来是信的。
那道密旨上，写的是彻底解决边疆蛮夷之乱的办法，是在谢无琊出征的前夜，代越和于淮音，共同商量过后选出的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所以，上面的内容余怀因也知道，大概是说，让谢无琊在打赢了敌方后，想办法联系上敌军将领，以能助他坐上皇位为条件，要他退兵。
如果他坐上了皇位，那么，他就要与西乾签订盟约，两国君主在位期间，两国互不相犯。
之所以会有这道密旨，是于淮音在多方考量后，得出的最佳方案，一则，正如宋佑淳所说，彼时正值春季，是一年之计的重要时候，也是病症频发的时候，确实不宜打仗；
二则，蛮夷部落多而杂，如草原上的野草一般，只要没有除去根，边疆就不会安定，讲和显然是不现实的，不战而降，会让蛮夷觉得西乾好欺负，但一直打，也不现实。
于淮音表示，一盘散沙的好处，是不能聚沙成塔，但坏处就是，这盘散沙会像蚊子一样，时不时就来叮你一口。
代越问，你想怎么办？
于淮音回答：先聚沙成塔，然后制其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