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十里暗流声不断
长谣，皇宫，御书房内。
今日落了点小雨，雨停后天气终于不再阴沉沉的，像是终于把前几日积压的郁气随着这场小雨释放了出来，御花园的腊梅枝头上早开了一朵，挂在光秃秃的枝头上，端的是一枝独秀。
早朝未开，担心着钟洲的林应弦就又递了一份折子上来，折子从刑部一路往上递，最后经由内监呈到了禁宫中。
盛易德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折子，看了一眼封面上熟悉的字迹，脸上表情未变，随口问道：“又是刑部来的？”
小太监颔首回答：“回公公，是。林尚书一大早就带着折子进宫了，宫人拦他不住，也不好拦，只得呈上来。”
盛易德想也知道，于是摆摆手，示意小太监下去，然后带着折子转身入内。
彼时距离早朝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所以师宁还未易容，他穿着自己的乐师服饰，站在屋内中央，低垂着头，看着自己脚下踩着的绣花地毯，良久，未敢吭声。
而在师宁的对面，放着一扇三折水墨江山图屏风，屏风后的桌案前，正坐着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无纹无绣的黑衣，交领，宽袍大袖……
这身装扮，本该是风流中带点落拓的，可他偏偏在腰间系了一条白的似雪的系带，黑白相衬，看着像是在给谁戴孝。
盛易德从外间走进来，小碎步走得很快，但是落地没有声响，等走到师宁身边的时候，朝他略一颔首，算是行礼。
师宁正在用目光描绘地上那些图案的走向，余光瞥见忽然走到自己身边的盛易德，差点吓一跳，见他行礼，忙也朝他作了个揖，回了礼。
盛易德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停下，然后躬身，将手里的折子举至身前，声音恭谨，开口喊了一声，“楚先生。”
“嗯？”屏风后传来一声慵懒的回应，然后是一声棋子轻扣在玉石棋盘上的脆响，伴随而起的，是一个略显清冷的男声，“怎么了？”
盛易德稍稍抬头，透过面前屏风上绘着水墨的轻纱，看见坐在桌案前的那人，此刻正单手抵在桌沿，手背撑着下巴，偏头看着面前的棋局。
“林应弦又递了折子上来。”盛易德下意识放缓了声音，像是怕惊动屏风后的人一样，轻声道：“楚先生要看看吗？”
屏风后，楚映笑手里正捏着一颗白子，他撑着下巴，视线落在面前的白玉棋盘上，棋盘上，已经落下了许多棋子，黑白错落有致的占据着棋盘一角。
听见盛易德问他，楚映笑也没有马上作答的意思，盛易德也不敢催他，只安安静静的和师宁一样，站着等，好一会儿，楚映笑才终于开口说话。
“无非就是想把钟洲从京兆府捞出来，看与不看都没什么关系。”楚映笑说着，看准位置后，把手里白子落了子，又是一身“咔哒——”脆响。
这个落子的动作使得他披散在脑后的白发缓缓垂落到了身前，柔顺的像是一匹银绸，他也不甚在意，继续从黑子棋盒里拈了颗黑子来。
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岁月对楚映笑似乎格外的优待，哪怕是这么多年过去，他脸上也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
他的模样没有变化多少，依旧一如弱冠那时昳丽，只是经年下来，眼里仍免不了添了几分少时没有的沧桑，唯一变的，是当年的满头青丝，换成了今日的满头华发。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多折损他的容颜，反而将他身上那份本就清冷的气质衬的越发超凡脱尘，恍若谪仙降世。
盛易德听楚映笑这么说，也不觉惊讶，自从三天前，钟洲被邱秉山下狱后，林应弦几乎是每天都上一份折子，内容无非是想钟洲的这桩案子调到刑部去。
楚映笑只看了第一天送来的折子，之后就没再看过了，都是让师宁看，等师宁看完后，又冷不丁问师宁，若是他，会怎么解决。
师宁愣了好一会儿，显然是没想到楚映笑会这么问，反应过来后，他也不隐瞒，直言道：“林尚书是皇上的人，钟御史也是，师宁不敢代皇上决断。”
他并不知道楚映笑是谁，盛易德也没有跟他说过，只说是皇上请来坐镇禁宫的，可师宁又不傻，不说盛易德这么尊敬他，能让代越在这种关头请来坐镇的人，想也不是一般人。
师宁在宫里待了好几年，并非什么都不懂，盛易德不告诉他的，他不会自己去打听，既然是代越信赖的人，那他自然也无需怀疑。
自楚映笑进宫后，师宁就隐约察觉到，这长谣城中的几股暗潮，正蓄势待发，只要时机一到，潜藏在各处的势力都会暴露出来。
但这一切与师宁无关。
万琼生与代越的交易已经完成，代越答应给他的答案，也早就托高守传了消息给他。万琼生怎么也想不到，他爹要他进皇宫偷的，是个大活人。
他向万盟主再三确认，确定代越真的没有诓骗自己后，在楚映笑入宫的前一天，他带着父亲给的信物，又一次潜进了皇宫，想把师宁带出宫。
不过师宁没同意，他选择继续留在宫中，直到代越回来。他对万琼生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答应了皇上，就应该做到。”
万琼生也没有逼他，给他留了一只信号弹，并道：“我会在长谣，你要是想走了，放信号，我来接你。”
师宁点头，“谢谢万公子。”
万琼生看他一眼，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满，他说：“你师父与我父亲师出同门，按理说，你该喊我一声师兄的。”
师宁从善如流，喊他：“师兄。”
万琼生这才满意了，在盛易德进屋之前，离开了养居殿。
第二天，谢无琊和斐骋邻带着三十几个禁军离开了京都，同一天，傍晚时分，一辆轿子秘密被护送进了禁宫之中。
当天晚上，师宁见到了这个人。
自那天以后，朝中文武百官的折子，明面上是递给扮演着代越的师宁的，但其实一进入到内宫，就会被送到楚映笑的手上。
包括近来师宁在金銮殿上的所有决策，其实也都是楚映笑的意思。
唯有钟洲被弹劾一事，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