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回头顾影背斜阳
花厅里,代越负手而立,微微仰着头,正在看墙上挂着的一副水墨画。
虽说丞相大人性子冷清,不怎么与朝中文武百官打交道,所以在人情来往这方面,会比较淡薄,但朝中上下有很多因公或因私去丞相府拜访过于相的人都知道,在丞相府待客的花厅里、正对着厅堂的墙壁上,挂了一幅没有署名的水墨画。
那画上画的,是一棵枯死的梅花,树桩旁,还酣睡着一只狸猫。
外间,有落日余晖从西山而来,跨过黛瓦,越过高檐,从花厅的正前方洒落了进来,不偏不倚,照在了那副画底部。
原本只有黑白两色的画面上,顿时浮现出第三种颜色来,一层如薄纱般的金色,因为画纸用的是御贡的洒金宣纸,所以还隐约可见画上有碎金点点,耀眼,目眩。
代越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本是平静无波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低沉,眸色转深,脸上神情却不见丝毫变化,只是眉眼看着似乎比之前更为锋利了些。
采莲听了小三子的转述,去厨房端了刚煮好的茶往前厅后,一边思索赵奢说的贵人会是谁,一边又疑惑为什么赵奢都回来了,余怀因和亓晚书却没有回来。
可惜一直走到了花厅前,她也没有得出来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答案,只好放弃。然后一抬头,看见了赵奢口中的那个所谓的贵人。
那人站在花厅里,背对着四方厅堂,只给了众人一个挺拔而瘦削的背影。
采莲只看了一眼,便立马愣住,喃喃出声道:“皇……皇上?”不,不对,皇上现在和相爷在一起,怎么可能会在这?
所以这一定是我的幻觉吧。呵呵……
于是她闭上眼睛,把自己的神智从怔愣中拉了回来,回过神来后,她忙抬手擦了擦眼睛,企图把眼睛擦亮一些,然后瞪大了眼睛去看那个背影。
背影还是那个背影,不管怎么看,也没有任何变化,熟悉无比,说明并不是幻觉,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当今圣上无疑。
此时此刻,采莲的畏惧心也终于苏醒,她当即屈膝,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响,格外的清脆。
“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代越像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听见采莲的声音,他一直黏在那副画上的目光也终于有了动静,一瞬间,仿佛如梦初醒。
他收回视线,低下头,垂下眼眸,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然后极慢极慢的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采莲,他沉默了一下,说:“免礼吧。”
语气毫无情感起伏,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话说完,他又转过身去了,目光仍是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上。
“谢皇上。”采莲说完,站起身来。
她到底也在百官之首的丞相府中呆了好几年,是丞相府名义上的女管家,虽然刚才确实有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代越吓到,但很快就从惊吓中恢复了正常。
她低着头,端着茶走进花厅,把茶盏连带底下的茶托都一并在主座上的茶几上放下后,她还能当着代越的面,丝毫不乱的把茶倒好。
期间代越一直站在原地,没有挪过一步,采莲没敢抬头看他,所以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茶倒好后,采莲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相爷不在,她可不敢惹这位祖宗。她后退半步,作势要走,却在即将功成身退的时候,被代越一句话喊住了。
“于淮音有没有说过,”代越看着墙上的画,目光几分迷离,他道:“他这幅画,挂在此人来人去处,是何用意?”
采莲心下一颤,好似心跳都慢了一拍。她战战兢兢抬起头来,顺着代越的目光,看向了墙上挂着的那副画着枯树和狸猫水墨画。
这幅画的构图其实极其简单,画上线条也多是一笔勾成,一气呵成,没什么复杂的手法,可以这么说,这是一幅但凡会点丹青的人,都能画的出来的画。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耐人寻味了。
且说于淮音身为西乾丞相,身居高位,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身份,想要什么名画没有,竟然会把这么一幅画挂在待客用的花厅墙上?
若这画是出自当世哪位丹青大家之手,那倒是还有些收藏价值,可问题在于,凡是大家画作,画成之时,便会即刻署上名字,以便世人观赏赞誉。
可于淮音的这一幅,是否出自丹青大家还未有定论,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没有大家的署名,尽管它确实是由哪位大家所画,也不如一幅有署名的画作有价值。
——画上没有署名,连出自谁之手都不知道,谈何价值。
采莲恍惚记得,曾有刚入朝为官还不懂多少官场规则的年轻朝臣来拜访于淮音时,于厅内看见此画,出于好奇,转头问于淮音说:“此画,是于相友人所赠?”
能让一国丞相把这么一幅既非大家所作、也无任何署名的画作挂在花厅,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了。
大家好像都这么想。
曾经的采莲,也这样想过。
闻言,于丞相抬头看了一眼那副画,嘴角立时溢出一抹笑来,笑容和煦如冬日暖阳,他轻轻摇了摇头,回答说:“不是,是一个比友人更重要的人。”
比友人更重要的人,那是什么人呢?这个问题,采莲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
她看着画上那只在枯树旁酣睡的狸猫,顷刻,收回目光,敛眉、垂眸,回答说:“回皇上,这个相爷倒是不曾说过,不过相爷曾说,这画是他一个很重要的人所赠。”
……把它挂在这,一定是有其用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