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夤夜寒窗灯如豆
亓晚书是在半夜醒过来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头顶上帷幔轻扬,似在与谁轻轻语,他偏头,见不远处有一灯如豆。
此时窗外夜色浓重,又因为下午落了雨,天穹上乌云累积,夜幕上无星无月,惨淡异常,透过纱窗,隐约可见庭院中树影婆娑,夜风阵阵。
亓晚书撑着身下床板坐起身来,感觉自己头重脚轻,脑子昏昏沉沉的,喉咙也像火烧一样,口干舌燥,想喝水,他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侧身,正面朝外,准备下去找水喝。
待他转过身来,夜风裹挟着丝丝凉意拂过脸庞,也将他吹得清醒了几分,亓晚书睁着眼睛茫茫然看了一眼左右,随后发现,这不是他的房间。
而是他让元伯收拾出来,给余怀因住的疏雪院。
反应了好一会儿,亓晚书的记忆逐渐清晰,他想起来,在自己的意识陷入混沌之前,自己正在和余怀因喝酒,余怀因还给他敬了一杯酒。
他愣了愣,喃喃出声:“相爷?”声音有些哑。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的神志终于彻底清醒,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视线里,烛火昏暗不明,房间里空荡荡,除了他,这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在。
那一瞬间,亓晚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慌张,他再不犹豫,想也不想就转身下榻,谁知才刚一起身,眼前视线忽然一黑,紧接着一阵晕眩袭来,身子也控制不住要往前栽倒。
身体的本能使他伸手抓住了旁边的床栏,这才稳住身体,免于摔倒。可同时,大脑却像是拉响了警报,开始突突的疼,刚清晰的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他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甩了甩头,想把那阵钝痛从脑子里甩出来,挣扎着想让自己清醒些,却是无济于事,大脑深处像是埋了无数根针,他稍一动作,就疼痛不已。
“孙少爷?”外面突然有人喊,语气几分犹疑,不敢高声语,低声询问:“您是醒了吗?”
闻声,亓晚书动作一顿,他扭头,朝门外看去,那惯来温柔似春水的眼底此刻竟无半分情感波动,目光冰冷,那冷意直达眼底。
这一刻的亓晚书,就像是突然之间换了个人一样,身上找不到半分他往日的痕迹。
一个人影映在房间的门上,应是守夜的下人,听见屋里亓晚书弄出的声响,故而发问。他等了等,没等到亓晚书的回答,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问:“醒酒汤还温在炉子上,给您端来?”
醒酒汤?亓晚书愣了一下。他失去意识后,是不可能叫下人准备好醒酒汤的,那就只有可能是余怀因的吩咐。
他忍了忍,等最强的那阵疼痛过去后,半刻不停的松开了抓住床栏的手,忽略喉咙的不适,抬脚往大门方向走。
门打开,亓晚书出现在房门前,檐下的花灯洒下一片柔光,打在亓晚书头顶和肩头,他盯住守夜的小厮,尽量用平常的声音问:“他呢?”
小厮没想到亓晚书会突然开门,被开门声吓了一跳,听见亓晚书发问,他又惊又吓,张了张嘴,想要回答,或许是惊吓太过,一时间竟然失声了。
亓晚书皱眉,目光不善。
小厮见他皱眉,心下一紧,更急了,求生欲使他出声,结结巴巴道:“于、于公子他……”
话未毕,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他走了。”
亓晚书闻声惊愕,“什么?”
他抬眸,见前方庭院,亓允修一手打着一盏灯笼,另一只手则扶着亓老太爷,两人站在院门口,看着这边的亓晚书。
亓老太爷看了他一眼,然后拄着手杖,在亓允修的搀扶下,向亓晚书走来,一步一步,不快不慢,他边走边道:“我放他走了。”
二人来到房门前,亓允修朝廊下站着的守夜小厮摆了摆手,示意人退下,小厮得令,如蒙大赦,转身走的飞快。
亓老太爷走上前来,听见亓晚书低声问:“为什么?”
问什么呢?
问谁呢?
是问亓老太爷为什么放余怀因走?
还是问余怀因他为什么要走?
亓老太爷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什么来,用赤红色锦缎包裹着,他把东西递给亓晚书,说:“他走前让我给你的,说是物归原主。”
说着停了停,又补充道:“他说让你别找他。”
亓晚书低头看去,那东西包的并不严实,边缘处,还漏了半截银白色的流苏出来,似乎是坠在什么物件下面的。
不需要多久,亓晚书很快意识到了那红色锦缎里的是什么东西后,那一刻,他当即愣住。
丞相府里,属于亓晚书的东西不多,他也不爱戴什么玉佩香囊,唯有一样,他日日带在身上,除去沐浴,几乎是不离身。
可这件东西,在姚紫芸被宋佑淳诱导去刺杀余怀因的那个晚上,被亓晚书弄丢了。
怎么丢的?丢在哪儿了?亓晚书不知道,只是后来,他沿着那天晚上他和余怀因走过的路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
而现在,那枚双鱼玉佩,被余怀因经由他外祖父的手,呈在了他眼前。
夜风吹过,疏雪院的院墙底下那一簇罗汉竹叶声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