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姜小玲第一次见到周鹭时，其实并没有被他吸引。虽说周鹭算得上是个相貌干净的男孩，可在传媒大学这种帅哥美女如云的校园里，他尚不足以划入帅哥的队列。那时的姜小玲身材高挑健康，又是校园电台的主持人，追求她的男孩中甚至还有校草级的人物。但事实证明，年轻的男孩们大多是视觉动物。虽然大家嘴上说着女朋友的性格比外貌更重要，等真实情况是，男孩们还是想要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在姜小玲刚开始发胖的时候，她亲眼见到曾经喜欢过她的男生，在同学会上对她露出了惊异的眼神。姜小玲甚至听到他在背后议论自己：“听说小玲工作这几年遇上事儿了，爆肥五十斤！还好我当年没和她谈朋友，不然可丢死人了！”
那是姜小玲参加的最后一次同学会。餐桌上所有人都多少对她的身材表示出了不赞许，唯独周鹭依旧尊敬地叫她“学姐”，话题也只围绕校园电台展开。他似乎并不在乎姜小玲胖了多少，他仿佛就像看不见她的外貌落差一般。姜小玲观察了周鹭很长时间，最终她确信：周鹭的确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男孩。而姜小玲对他的好感也随之滋生了。
此时此刻，姜小玲和周鹭坐在餐桌前，品尝着那位缺德相亲对象埋单的蛋糕。吃到一半，周鹭忍不住开了口：“学姐，你今天好安静啊。你不会还在为相亲的事情生气吧？”
“我……”姜小玲哽住了，“我今天其实是有话想对你说。”
周鹭眨眨眼。还不等姜小玲开口，周鹭猛地问：“你是不是想管我借钱？你看中想买的房子了？”周鹭立刻掏出了手机，打开手机银行app，“你说吧学姐，想借多少？只要我有。”
“我、我不是要管你借钱！”姜小玲憋红了脸。她心里暗自发觉不妙：怎么她暗恋的人老怀疑自己要管他借钱呢！
“那你又是送蛋糕，又是买猫罐头的。我还以为你想求我办事儿呢！”周鹭热情地拍拍胸脯，“学姐，以后别这么客气。咱俩谁跟谁呀？有事儿就直说！”
周鹭这一通表忠心的言论，着实让姜小玲不知所措了。她犹豫了好久，磨磨唧唧地问：“周鹭啊，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很好啊！”周鹭嘴里塞满了蛋糕，诚恳地说，“你是电台最负责任的学姐。这几年来给了我很多的帮助。”
“这话说的……”姜小玲讪笑，“我给你的那点儿帮助，和你给我的可差远了。要是当初没有你，我还进不了大码女装这行呢。”
“行啦，学姐，你就开门见山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啊？”周鹭不耐地问。
姜小玲又磨蹭了一会儿，道：“我发现，你这几年来都没有谈恋爱，我想是因为你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儿。但感情其实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找一个合适的人一起往前走，比孤孤单单地等待真爱要更靠谱。你看……既然你觉得我不错，我们……”
“交往”这两个字，姜小玲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停顿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周鹭几乎快猜出她要说什么了。就在两人眼神即将发生变化的瞬间，突然，周鹭家的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谁啊？”周鹭站起身，瞥了一眼姜小玲。姜小玲脸颊通红，紧张地坐在椅子上。周鹭看起来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对他告白。为掩饰尴尬，姜小玲赶紧催促他：“愣着干什么，你快去开门呀。”
周鹭犹豫了一瞬，他看向姜小玲的目光中隐藏着一丝不知所措。最终，他决定把方才姜小玲所说的一切，假装成一场普通朋友间关于恋爱理念的闲聊。周鹭抚平了表情的波澜，离开了餐桌，走到玄关开了门。
门一开，只听见一道响亮的高跟鞋声从楼道里传来，伴随着一声亲昵的女孩撒娇：
“鹭鹭！你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呀？”
姜小玲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她看到玄关外，一个衣着光鲜、苗条细瘦的漂亮女人拉着行李箱毫不客气地走进了周鹭的公寓。那女人将脚上的红底高跟鞋一踢，自来熟地穿上了周鹭的拖鞋。她抬头一看姜小玲，和姜小玲一样，也愣住了。
“鹭鹭，你有女生朋友在家啊？”
周鹭一慌，赶紧解释：“这就我大学一学姐，不是女朋友。你别误会。”
“我说的是「女生朋友」，不是「女朋友」。”女人笑了，拍了一下周鹭的手臂。她转过头，上下扫了姜小玲一眼，口无遮拦地说：“这我能误会什么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姜小玲看来，那女人分明是看不起她，觉得她配不上周鹭，以至于都没法让人产生误会的联想。
“学姐，这是我发小，金婴。”周鹭赶紧介绍。
“你发小？”姜小玲不屑，“比你大了快十岁的也能叫发小？”
金婴并不介意姜小玲酸凉凉的语气，她笑着挥了挥戴着满钻卡地亚的修长骨感的手，解释说：“我和鹭鹭小时候一条胡同长大的，我是姐姐，比他大六岁呢！”
“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周鹭小声问。金婴也低声回答：“我这不是被爸妈赶出门了么。他们嫌我不上班，在家啃老。鹭鹭，我在你家住段时间，行吗？”
周鹭热切地点头，殷勤地把金婴的行李箱拉进了次卧。姜小玲看着这俩人切切察察、柔声私语的模样，心里跟喝了酸汤药一样难受。她认识周鹭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什么胡同的邻家姐姐。姜小玲自诩很了解周鹭，但眼下看来，她对他的私生活，简直一无所知。
越这么想，姜小玲心情越黯然。她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姑娘，打小就爱跟人竞争。姜家妈妈总是教育她，考试必须考第一；不光要向优秀的人看齐，还要超过优秀的人。姜小玲从小到大也是如此这般地践行着母亲的教导。她上学时比成绩、上班后比业绩，直到比得她激素失调，比得她体重暴增。直到最近这一两年，不断内卷的姜小玲，才稍微放缓了一些脚步。可是，她看着眼前的金婴，从外貌到气质，她哪儿也比不过。她心里的焦虑仍是难以磨灭地燃烧着，烧得她在周鹭家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蛋糕你们吃吧。”姜小玲拎上了外套，“我晚上还有个局。先走了。”
“别呀！”金婴出言相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一起吃呀！”
“是啊，学姐，蛋糕可是你带来的。”周鹭也劝道。
姜小玲踌躇了片刻。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留下，看看那个金婴到底是哪路货色。可情感上，她只觉得煎熬。好在，卓别林替她做了决定。这只相貌幽默的老猫“咪呜”一声从厨房里蹿了出来，笔直地扑入金婴怀里，讨好地蹭着她的脸颊。金婴开怀大笑，亲亲热热地挠着卓别林的下巴。姜小玲再一看周鹭，周鹭望着金婴，眸光中尽是温柔。
瞧瞧，连猫都更喜欢金婴。她还有必要留下来吗？
“周鹭，我先走了。回头再约吧。”姜小玲保持着成年人最后的客气，拎上包出门了。
周鹭没有挽留，当然也不会像偶像剧那样一路追出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金婴身上。直到姜小玲站在楼道等电梯时，她还能听见周鹭对金婴关切的询问。姜小玲挫败地离开了周鹭家，在北京寒冷的秋风中打了个哆嗦。她一路向地铁站走去，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姜小玲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酒瓶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在便利店喝酒，是姜小玲刚工作时染上的恶习。便利店的酒比酒吧的廉价，喝到醉也花不了几个钱；而且便利店24小时都开着，不管加班到几点，她都能指望在这里获得酒精的安慰。
今天的遭遇，可以说算“失恋”了吧？既然是“失恋”，放纵一下喝几杯，应当也不会被苛刻的经纪人批评吧？姜小玲心里这样想着，将一瓶瓶便宜的啤酒放进购物筐中。她坐在便利店外的遮阳伞下，就着吹在脸上硬疼的西北风，独饮了七八罐。很快，她喝得晕头涨脑，几乎断片地趴在了便利店外的塑料桌上。
一个衣着落魄，相貌有些猥琐的男人，走到了她身边。
便利店员有些担忧地透过窗户看了那男人一眼。但男人却装作好似认识姜小玲似的，唠叨着：“哎呀你真不小心，又喝醉了。”
便利店员迟疑了片刻，但他决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见店员毫无反应，那个陌生男人把姜小玲扛了起来，向偏僻的小巷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