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玲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医院。她朦朦胧胧地听见隔壁的急诊病床传来小孩的啼哭声。姜小玲揉了揉眼睛，手指蹭花了早就晕染的眼妆。
“哎！人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护士小哥！麻烦你来看一眼！她醒了！”
姜小玲使劲眨了眨眼，将划片的美瞳抠了出来。她双眼干涩地看向病床的帘子外，帘子外站着一个矮小的女孩的身影。
“秀丽？”姜小玲坐了起来，一瞬间回想起了她醉酒前的全部经过。
李秀丽是她的室友，也是她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想必是医院给她打了电话，她才能这么晚找到她。姜小玲低下头，看见大冷天里，她的好闺蜜竟然连袜子也没穿就匆匆赶过来了。
“秀丽，我失恋了！”就在姜小玲要委屈地向李秀丽诉苦时，男护士跑了过来，匆匆更换了一下姜小玲的输液包。
“女孩子大晚上别喝这么多了！”护士批评了姜小玲两句，“你这是酒精中毒。你现在尿酸偏高、血糖偏高、血脂偏高，才二十几岁，别把身体搞垮了！”
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护士训斥，姜小玲羞红了脸。人家虽然一句“胖”字都没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你太胖了，身体都不健康了。
男护士训完病人，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兀自伤感的姜小玲。
“小玲，你是该注意一下了。”李秀丽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坐在病床边给姜小玲削了起来，“我知道你做大码模特，不能减肥。但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去健身房增增肌？要是真得了糖尿病，以后都没法从我这儿买大病险。”
李秀丽的话说得恳切真诚。她是姜小玲开启北漂生活以来，最靠得上的好闺蜜。两人一样来自东北工业小镇，曾是小学校友，失散多年，在北京重逢，便一起合租了房子。她们有着相似的童年和相似的青年困境，也因此产生了深厚的共情与友谊。和姜小玲一样，李秀丽也是个“不上班的年轻人”。她在中国安康做保险业务员，这份工作，除了要每天去公司听一个小时早会，其余时间，不用坐班。保险业务员是只有大专学历的李秀丽，在北京这个竞争激烈的大都市里，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上班时间灵活，有底薪，有提成。听起来好像很不错，但手机微信24小时待命、底薪低、提成条件高，也是不可争议的事实。李秀丽每天都要到处拜访客户，没有业绩就无法生存。时不常地，她还要仰仗姜小玲，替她垫付一两个月的房租。
“哦，对了。”李秀丽一边削苹果，一边说，“姐妹，你破案了。”
“破案？”姜小玲愣住了。
“送你来医院的路人大哥，其实是个在逃强奸犯。他的照片被警方挂到了天眼系统里。医院的监控把他人脸识别出来了。你醒来前，警察刚把他带走。”
“强奸犯？”姜小玲慌张地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身体。
“哦，你放心。医生给你检查了，他一下都没碰你！他纯属好心把你送进医院的。”李秀丽赶紧安慰道。
按理说，姜小玲应该感到后怕的，毕竟她是被一个强奸犯一路扛到了医院。可姜小玲现在心里除了愤怒和震惊，几乎什么情绪也装不下了。她哀嚎道：
“我是有多丑？！一个强奸犯看见晕倒在路边的我，都不考虑非礼我一下？还十分感人地把我送到了医院！我的肥胖是激发了他人性的一面吗？！”
李秀丽尬笑了一声，将削好的苹果塞进姜小玲手里：“警察叔叔说了，多亏有你才能抓住他。改明儿要送你一面勇敢市民小锦旗。”
姜小玲备受打击，憋了一整晚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碎碎叨叨地把今天相亲的遭遇以及她向周鹭表白不成反被陌生女人打扰的始末讲给了李秀丽听。李秀丽爬上急诊病房狭窄的小床，搂着姜小玲叹息。她能力有限，可提供的安慰并不多。但今晚，她能做的，就是陪伴在姜小玲身边。
“要不，我说件发生在我身上的倒霉事儿，让你高兴高兴？”李秀丽逗弄地问。
“你发生了倒霉事儿，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啊！”姜小玲哼唧。
“你就当转移注意了。”李秀丽拍拍姜小玲的头，“你记得咱们小区的周大妈么？”
“那个天天跟人屁股后面捡饮料瓶的？”姜小玲对周大妈有印象。
周大妈年轻时兴许受过不少苦，年纪大了，生活依旧十分节俭。姜小玲和李秀丽租住的小区就在朝阳大悦城附近，能买得起这里房子的人，大多不会很拮据。可周大妈穿着两三千块钱的羽绒服，仍旧是会在小区里收废品拿去卖。这似乎是她的生活习惯，如果不这么做，周大妈就会焦虑得血压高。
“周大妈几年前在我前领导那儿办了份寿险，每个月交1200块钱，交10年，死后可以一次性领取50万。如果是意外身故，还能额外领取20万赔偿。”李秀丽说。
“我去！你们保险公司赔这么多？这险我能买么？”姜小玲满脑子都是骗保套路。50万！那可是50万呢！可以凑首付了！
“死了才能拿那50万！你婚也没结，孩子也没有，就算嘎嘣一下死了，受益人填谁？填我吗？”李秀丽似乎看出了姜小玲的图谋不轨，她翻了个白眼，“我也觉得这个险种不错，特别是周大妈买的时候都快退休了。与其说是保险，它更像一种储蓄行为。就算人没了，也能给她的孩子留下一笔财富。毕竟财产继承有时候还要交税，保险受益人继承，那是一分钱不用交。”
“哦。那周大妈不是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么，你有什么好发愁的？”姜小玲问。
她这位闺蜜，从进了医院开始，就愁容满面，想必是遇到了工作上的困难。
“我前领导去年生孩子不是离职了么。她把自己名下的保单转给了我的现领导。”李秀丽回答，“我现领导发现周大妈已经连续两个月断缴保险了，就让我上门拜访，问问情况。我今天就去了。”
李秀丽一大早就去中国安康拿了两份小礼品，登门造访周大妈。周大妈见有免费的礼品，便开门让李秀丽进了屋。可还不等李秀丽开口催问周大妈为何不交保费，周大妈的儿子王书岳便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将李秀丽给赶了出去。
“她儿子在家啊？”姜小玲愣住了。周大妈一家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王书岳是个互联网产品经理，平时在西二旗上班，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很少回朝阳这边。
“嗯。今天是他生日。他请了天假。我去的时候，人母子俩在家吃蛋糕呢。”李秀丽回答，“周大妈人挺客气的，也不知道怎么培养出那么一个凶巴巴的儿子，指着我鼻子说我是骗子，把我给撵了出去。”
王书岳一直是姜小玲十分羡慕的人。他年纪刚过三十岁，就在北京按揭买了房，把母亲从老家接过来养老。对于姜小玲这样的外地女孩来说，王书岳的人生，就是她的梦想。可这个男人，性格很恶劣。在他们小区的业主群里，总是对物业骂骂咧咧，表达诸多不满。这恐怕是因为王书岳从小跟着单亲母亲生活，母子俩穷怕了，他看见谁都觉得是骗子。
“小玲，你说领导交代我的任务完不成，我该怎么办啊？”李秀丽哭丧着脸。
“换个王书岳不在的日子，再去一次周大妈家呗！一次不行，还可以第二次、第三次。人生又不是已经结束了，这点儿小困难算啥？”姜小玲回答。
李秀丽点点头，也对她安慰道：“你也是。你下次也换个金婴不在的日子，再去一次周鹭家。告白还没成功，不能轻言放弃！”
姜小玲把她搂进怀里：“有什么困难，明天再去克服。今晚，咱们先睡觉。”
两个同病相怜的姑娘搂抱在小病床上，呼呼睡到了第二天晌午。她们本想赖着不走，再躺一会儿，可换班的护士因床位紧张，给姜小玲下了逐客令。两个姑娘在医院门口的早餐铺吃了顿豆浆油条，手挽着手向家里走去。
刚走到家门口，姜小玲看见了一个提着水果篮，身穿夸张蒙古袍的男人。那男人的相貌有着少数民族青年的俊俏，他正目光如炬地望着姜小玲。一见到姜小玲，这个蒙古族男人扔了水果篮便把姜小玲抱在了怀里。
姜小玲往后退了一步，推开了他。她愣愣地问：“巴图？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