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玲的心动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客观原因”让她不得不放下了自己刚刚懵懂的春心。这个“客观原因”就是——春节结束了,她要回北京上班了。
大城市的女白领就有一个优点:拿得起,放得下。姜小玲把她与巴图的这段暧昧的时光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内心深处的保险箱里,死死锁上,不肯轻易回放。
离开牧场的那天,已经能闻得到早春的韶光淑气,百草萌芽,万物复苏。昨夜刚下过一场酥润的小雨,巴图担心姜小玲的车再次陷进草甸里,便一路开着皮卡护送着姜小玲驶出了草原。到了公路边,两人都下了车,目光中有些流连和依依不舍。
“以后常来草原玩。”巴图低下头,用他的靴子磨了磨地上的草芥,“我们这里离北京也近。开车才五个小时。”
姜小玲点点头:“运营方面,有什么不懂的,就微信联系我。”
他们尴尬地站了片刻,姜小玲率先转过身,钻进了小轿车的车厢里。就在她发动了汽车准备离开时,巴图跑了过来,敲响了她的车窗。姜小玲降下车窗,巴图伸进一只手。
“这个给你。”
姜小玲从巴图手里接过来的,是他的绿松石耳坠。
“我没有耳洞。”
姜小玲话音刚落,巴图怔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耳坠拿回去。但姜小玲飞速地将耳坠收到了自己的口袋中,说:“没关系。以后有机会打一个。”
巴图像只大型犬一样,傻傻地扶着车窗停顿了片刻。他似乎有话想对姜小玲说,但犹豫了许久,他最终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点。到北京微信说一声。”
“路上小心”——这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告别问候,不是什么深情的告白,或者对未来的许诺。这让姜小玲感到失落。她敷衍地点点头,升上车窗,离开了乌兰布统的草原。
当晚到达北京的租车行后,姜小玲把车还了回去。她看着手机屏幕里巴图发来的一条微信,上面问:“安全到家了吗?”
姜小玲抬起头,望着周围的高楼广厦,这里和乌兰布统平坦的草原完全不同。刚刚过去的春节假期,就像是一场美好的梦一样。只是,梦里骑马的青年,不会追随她的脚步来到北京。她又何必缠绵呢?
她没有回复巴图的信息。
假期结束,回到寻觅上班。坐在早班电梯里时,姜小玲的心情就已经十分激动。乌兰布统此行收获颇丰,除了腾格尔牧场和克旗敖登宾馆外,还有两家宾馆也和寻觅签订了合约。姜小玲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老板与同事赞许的目光。然而,当她刚刷卡进入办公区,她忽然察觉办公区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姜小玲问她的小组长。小组长看起来比她还要焦虑。她低声反问姜小玲:“年前的时候,公司给你发年终奖了吗?”
姜小玲摇摇头:“我九月份才入职的。公司说没满半年不能参与今年的年终分红。”
“看来你们也没发。”小组长嘟囔了一句。
“到底出啥事儿了?”姜小玲追问。
一旁的同事回答:“年底时,大家都没拿到年终奖。上面跟中层管理说中层的年终奖金额数量较大,要等过完年把账算清了再给大家分。但没想到,你们这些拿得少的也没发。”
“那就等过完年回来发呗。”姜小玲单纯地说。
“C轮融资没达到预期规模。现在别说年终奖了,公司还能不能运营下去都不知道呢。要是调整架构,咱们都得被优化掉!”小组长推了推眼镜,焦虑地看了一眼办公桌上她家人的照片。照片里,她两个年幼的孩子正笑得天真。
姜小玲早就听闻互联网公司裁员就像割韭菜一样轻松。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割到了她自己头上。小组长好歹在寻觅工作了段时间,至少能拿个N+1的裁员补偿。但姜小玲恐怕什么也得不到。
“我这个春节加班,在乌兰布统签了四家酒店的合作。其中一家还是牧场,今年春节收入很不错的。”姜小玲赶紧把合同拿了出来。
可是,小组长看都不看一眼,烦躁地回答:“就你签的这二三十万能干什么啊?对公司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老板终于从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一脸凝重地宣布:“公司这次遇到了一些困难。想必,大家应该也有所耳闻了。现在的线上业务成本太高,但盈利太低。由于这个板块的业绩亏损,导致公司今年融资很不理想。这个春节,我和总裁办还有战略投资部门的同事开了几次会。我们一致决定,减少线上产品的开发和运营成本,大力支持大巴车代订票业务,以及面向中老年退休群体的线下旅服。”
工区瞬间沸腾了。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难看。谁都知道,寻觅的线下业务主要是劳务派遣公司的销售们完成的。这些销售薪水很低,主要依靠绩效提成。并且,他们不是正式团队,管理层可以随时解雇。如果公司决定大力发展线下,那成本的确可以解约不少。只是,公司最核心的线上业务人员,就要面临被优化的职业风险。
“大家安静一下,先别紧张。”寻觅的老板摆了摆手,“各位员工都为寻觅付出了很多努力。这一点,公司领导层有目共睹。在这个紧张的关卡,寻觅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正式员工’的。我们不会开除谁,也不会优化谁。只不过,各位所在的岗位、所拿的薪水,都要做一些调整。当然了,我也想大家保证,等未来公司发展得好了,一定会给大家相应的补偿。”
小组长低声冷笑:“调岗降薪,这和被优化有什么区别?就公司发我的这点薪水,还没我家月嫂赚得多。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回家自己带孩子呢!”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初入职场的姜小玲还没搞懂即将要发生什么。她慌忙问身边的同事:“调岗是打算把我们调到哪儿去呀?”
“还能哪儿去?”同事看了一眼工区另一侧的劳务派遣销售们,那些销售已经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公司会把那些人开除掉,然后让我们改签工作合同,代替他们去公园里向老头老太太推销旅游团。”
“那,那年前公司答应要开一条针对年轻人的北京——内蒙自驾游路线呢?”姜小玲急了。她刚刚和巴图签了约,承诺了那些乌兰布统的牧民们。她畅享的职业图景才刚开始,怎么就结束了呢?
“你春节这趟差算是白出了。”同事说起了风凉话,“一会儿去法务那边,把合同解除了吧。”
“可、可是,他们都打款了啊!”姜小玲慌了神。她没听说过谈下来的合作也要取消掉。
“法务把合同解除后,他们的运营费会在十五个工作日内退回账户上。你不用担心。”小组长回答。
“难道二三十万对于公司来说就不算钱了吗?”姜小玲愣住了。
小组长冷哼:“二三十万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几天APP都要下架了!寻觅算什么互联网公司。真垃圾!”小组长“啪”地将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摔,拍了拍姜小玲的肩膀,道:“公司不是你实现职业理想的地方。你要是真喜欢露营啊、自驾游啊什么的,自己出去单干吧。”
姜小玲呆呆地捧着合同,站在原地愣神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