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游客,你是从哪找来的?”巴图拉住了姜小玲,低声问。
姜小玲下巴一抬,指了指小巴司机敖登,回答:“我在他家宾馆里拉来的。”
“你不会又去抢别人的游客了吧?”巴图有些心急,“我昨晚和你讲的话,你都没听见吗?”
“听见了。”姜小玲不耐烦地掰开巴图抓着自己的手。就在两人说话间,敖登已经停好了车,关上车门走了过来。巴图紧张地望向对方,可敖登却笑得一脸灿烂。
“巴图,你这老板娘找得不错啊!”敖登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起来的合作协议,拍在了巴图的胸膛上,“我已经签字了。你瞅瞅,没啥问题,这拨客人就交给你了。”
巴图赶紧把合作协议展开一看,协议书上用钢笔草草写着:
“腾格尔国际蒙古包露营基地(简称:腾格尔)与克什克腾旗敖登宾馆(简称:克旗敖登)签订合作协议,为期一年。因两家酒店服务内容、价格水平不同,不存在竞争关系。在各大节假日期间,两家酒店应本和平友好原则,根据客源、客单价、客流量,为对方互相引流、推荐游客。如游客成功入住,推荐方收取客房费用的一半作为佣金。”
落款处,敖登已经签字盖章了。
“什么意思?”巴图扭过头问姜小玲。
“没什么意思。就是把我昨天的操作给合理化、合法化了。”姜小玲回答,“简单来说,以后遇到旅游旺季,你们两家宾馆与其互相抢生意,还不如互相给对方推荐。有的客人呢,喜欢住帐篷,那就让敖登推荐到你这儿来。你遇到的客人要是嫌腾格尔太豪华、太贵,就推荐到敖登那里去。比方说,今天这拨客人,是北京一国际学校的父母,组织孩子们来过冬令营,学骑马的,先前从网上订的克旗敖登。但克旗敖登在城里,距离马场太远,而且去马场骑马还要单收费。我认为呢,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们来腾格尔住。这些父母不差钱,你这儿还有免费骑马的增值服务,这不,敖登大哥就给你把人拉过来了。”
敖登大哥?巴图瞪着姜小玲。昨天还要和敖登动手打架的姜小玲,怎么今天就改口叫人家大哥了?
敖登嘿嘿一笑:“今儿一大早,弟妹就来我这儿跟我谈合作了,聊了一早上的互惠共生、丛林法则。我一听她的条款,心说这感情好啊!你们腾格尔房价贵,我白拿一半佣金,这不是我赚了么!”
巴图:“她不是你弟妹。”我也没你这样的哥哥。
姜小玲倒是对这些胡言乱语的称呼毫不在意。她从包里掏出钢笔,递给巴图,催促道:“先签约吧。签了呢,一来有人帮你一起吆喝找客人了;二来,你和敖登先前结的梁子,今天就算化了了。当然,这只是一份草签协议。等今年春节过了,你们俩最好去机械林场找个靠谱的法务,给你们重新出一份正式的合同。”
巴图看了一眼敖登,又看了一眼姜小玲,再看了一眼小巴车上下来的一群游客。天呐。这么多人,得开多少房?他这一天就把下个季度的银行贷款给赚出来了呀!
巴图不再犹豫,“唰唰”签下了名字,从办公室里取来了牧场的公章,盖了上去。
“一式两份。”姜小玲把合同递给两人,“以后,克旗敖登和腾格尔,就是友商了。”
敖登主动伸出了手,巴图别别扭扭地和他握了握。
“携程和飞猪上的差评,我都给你删了。”敖登说,“弟妹盯着我删的。以后也不会写了。放心吧。”
巴图松了口气。他看向姜小玲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敖登开着中巴车走了。巴图和牧场的几个伙计帮那群家长和小朋友们办了入住。忙完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儿。他走到厨房,看见了正在自己笨手笨脚煮面条吃的姜小玲,接过了她手里的筷子和汤锅。
“你去坐那儿吧。”巴图指了指厨房窗边的塑料小桌椅。
姜小玲坐了过去,看着巴图脱下了半边蒙古袍,露出里面的黑T恤。他麻利地切着卤牛肉、煎了个鸡蛋,给姜小玲做了一碗家常牛肉面。
“手艺可以啊。”姜小玲早饭都没来得及吃,饿得心慌。
“牧场里的孩子,厨艺都不差。我们从小就干活。”
两人在沉默中吃着迟来的午饭。姜小玲能感受到巴图盯在她身上的目光。
“你不用感谢我。”姜小玲替他解围了,“我拿了你的佣金,就该帮你想办法。更何况,我今天还把克旗敖登也给签下来了。”
“敖登也给了你八万多块钱?”巴图瞪大了眼睛。他真是难以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会跟人谈判的女孩。
“昂。”姜小玲吸溜着面,吐槽,“人家可比你爽快多了。而且,人家还不用卖骆驼。”
巴图垂下了他浓密的睫毛。
“虽然,你说不用让我感谢你。但我们蒙族人,不喜欢欠人情。”巴图站起身,把姜小玲也拉了起来,“走,我带你去骑马!”
也是,姜小玲来草原的这几天,还一次马都没骑过呢。巴图家的牧场,就属马最多。
“蒙古马虽然矮小,长得不好看,但当年成吉思汗,就是骑着这样的马,扫荡了世界。”巴图牵来一匹小黑马,将一长一短两股缰绳递到了姜小玲的手中。
“会骑马吗?”巴图问。
“不会。”姜小玲如实回答。
“长缰转向,短缰刹车。上马吧!”
“你的教学完毕了???”姜小玲很震惊。长缰转向,短缰刹车。总共八个字,这就算会骑马了?
“我阿布教我骑马的时候,就说了这八个字。”巴图告诉她。
“巴图啊,你这客服意识还有待提高啊!今天来你这儿入住的孩子们,你也是这么教的?”姜小玲忧心地问。
巴图挥鞭一指,远处那几个北京私立学校的小孩,熟练地骑着马,在水洼和山谷间畅快地奔驰着。
“人家孩子从小学马术,不用我教。”巴图沉静地回答,“姜小玲,你不能比不上一群孩子吧?”
姜小玲一咬牙,踩着镫子上了马。小黑马因被陌生的人给骑了,愤愤不平地摇摆着头,吓得姜小玲死死抱住了马脖子。
“嘘,嘘。”巴图抚摸着小黑马的鼻子,“别怕。”他低声对小黑马说了几句蒙语,然后抬头对姜小玲道:“行了,可以走了。”
“我不走。”姜小玲坚定地说,“我听不懂蒙语。谁知道你是不是跟小黑马骂我呢?万一它把我甩下去怎么办?”
巴图叹了口气,从姜小玲手里要回了缰绳:“那我牵着你走吧。快天黑了。翻过那座山,我们可以看到落日。”
巴图牵着马缰,向远处的小山坡走去。冬日的草原,看似平缓,但因积雪和冰霜,其实并不好走。他们走得很慢很慢,慢到太阳的余晖开始在山的背面不见了踪影。姜小玲心急起来,但她不敢催促小黑马,怕小黑马不认识她这个新主人,将她从背上扔下去。
“来不及了。”巴图说。忽然,他撑着马鞍一蹬,直接跳上了马背。
“啊!”姜小玲惊呼一声,但很快,巴图的双臂从她身后环了过来。她听到他在她的耳边喝了一声。小黑马立刻听话地抬起四踢,向着山坡狂奔而去。马背剧烈地摇晃着,这比姜小玲坐过的任何一次过山车都让她激动。
巴图距离她很近很近。她的后背能感受到他的胸膛。他戴的绿松石耳坠冰凉凉地划过她的颈边。姜小玲喉咙发紧,脸颊烧得刺痛。
小黑马终于踏上了山坡的最高点。放眼望去,落霞当空,遍照一切。远处的乱山残雪,近处的春芽碧翠,万事万物都被夕阳染得殷红。
“乌兰布统,在蒙语里,就是红色山谷的意思。”巴图低声对姜小玲说。姜小玲低头去看他手指上的银扳指。那扳指也被染红了。
夕阳下,巴图对姜小玲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他过于棱角分明的面容都被这个微笑融化了。姜小玲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突然间,她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