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别过来啊!”姜小玲惊惶地向后退了几步。那高大男子的蒙古袍外,套着一件羽绒服。他将羽绒服的连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俊俏而年轻的脸。他剃寸头,右耳打一个绿松石的耳坠。颅骨高且圆润,看起来很想让人摸一把。
“姑娘,你别怕。我叫巴图。我是牧场主苏尼尔的儿子。我们等了你一个晚上,阿布担心你,让我来迎你。”
巴图嘴里呼着热气,看起来像是很心急的样子。他低头瞥了一眼姜小玲的轿车,皱了皱眉:“你们公司怎么给你租这样的车?这种小轿车是进不了草原的。”
“是啊!”听到这里,姜小玲心中的怨气也涌了上来,“我哪知道你家牧场的路那么难走!”
巴图见姜小玲身上溅满了泥点子,脸上充满了歉意:“冻着你了吧?你先去我车里坐着暖和暖和。”
说着,巴图将车钥匙塞给了姜小玲。
巴图把羽绒服脱了下来,扎在腰间。他挥起铁锹,将车轮从泥泞中挖出了一些。随后,他麻利地将拖车绳分别挂在两辆车上,给轿车挂了空档。巴图正要扭头开着皮卡把轿车拽出来,却看见姜小玲戳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不上车啊?”
姜小玲为难地低下头,在她和皮卡车之间,有一道深深的泥坑。她迈不过去。
“要不我坐在小轿车里吧。”她扭捏地说。
“那不行!”巴图道,“这里路不平。万一车拽出来翻了,太危险!”
巴图犹豫了一下,然后他弯下腰,猛地将姜小玲抱了起来,然后一跨步跳过了泥坑。姜小玲震惊地看着巴图稳稳地把一百五十斤重的她放在了草丛间,喃喃道:
“大部分男的,抱不动我。”
“那是他们太瘦弱了。”巴图轻松地回答。
“他们一般指责我太胖了。”姜小玲说。
巴图上下看了姜小玲一眼,坦诚地重复了一遍:“不。是他们太瘦弱了。”
姜小玲心里也知道自己确实比女孩们的平均体重要重一些,也看得出巴图这大高个儿,身体很结实。巴图陈述的既是事实,也听起来像是安慰。但不论如何,这话姜小玲很受用。
巴图将她放进了皮卡里,转过身爬进车厢,猛地一拖,将小轿车从泥地里拖了出来。姜小玲一颗被工作环境压沉的心,也跟着被拖出了泥潭。
巴图的皮卡很暖和,热风呼呼吹着,让姜小玲冻僵的四肢很快缓了过来。车厢里的东西很多。副驾驶的位置上披着一条松软的编织毯。毯子上摆了一个手工制作的羊毛毡收纳盒。盒子里塞着应急的药品、绷带,以及一盒抽纸。看起来,草原上的荒野生活并不算很安全。姜小玲抬起头,注意到后视镜下方挂了一个胶封的小照片。照片上的蒙古族女人笑得很灿烂。看年龄,应该是巴图的母亲。
姜小玲坐在巴图的皮卡车上,在深夜的草原上走了大概十多分钟。遥遥地,她看见几排低矮的房屋,和七八个蒙古包。一个穿蒙古袍的女人,提着照明灯跑了过来。
“这是我额吉,格日勒。”巴图熄了火,帮姜小玲把行李箱扛在了肩膀上,大步流星地向一个亮着灯的蒙古包走去。
“阿姨您好。”姜小玲赶紧打招呼,从包里掏出名片,双手递过去,“我是寻觅的工作人员,姜小玲。我们公司准备和您家牧场建立一个北京出发的7日游蒙古包露营体验活动。我是专门过来为您做运营策划的小姜。”
格日勒笑眯眯地看着姜小玲,给她手里塞了个暖水袋。可姜小玲说了这么多话,她却一句也不回答。巴图安顿好了姜小玲行李,掀开蒙古包的门帘走出来,道:“我额吉不会汉语。你们公司的活动,是我报名参与的。你以后跟我和我阿布说就行了。”
格日勒和儿子低声说了几句蒙语,巴图应了一声,拔腿就跑。他从隔壁的小矮屋里抱出来一条雪白的羊羔毛毯,塞进姜小玲怀里:“我额吉怕你晚上冷。你盖这个吧。纯羊绒的,我额吉亲手织的毯子。出了我们草原你都买不到。”
姜小玲赶紧接过来,向格日勒鞠躬致谢。
“把手机给我。”巴图伸出手,“草原上信号弱,你连牧场的WiFi吧。”
“牧场还有WiFi啊!”姜小玲感动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巴图把WiFi连好,将自己的手机号输了进去,添加了姜小玲的微信。
“牧场里帮工的大多是蒙族。汉语水平有限。有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吧!”巴图拍了拍姜小玲的小轿车,“睡吧!明天给你修车。”
巴图母子挥手告别。姜小玲钻进巴图给她安排的蒙古包里,终于松了口气。
这是一个现代化的蒙古包,虽然家具大多保持着传统蒙式风格,但蒙古包里有空调、有独立隔出来的洗手间和热水器。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毯。看样子,这些蒙古包应该是刚刚装修好,专门用来迎接游客的。
“条件不错啊。”姜小玲皱皱眉。寻觅上的商家,大部分都是水平较差的旅游营地或客运公司。这些商家在携程和美团等大型平台混不下去,才会选择来寻觅上找机会。但巴图家的牧场,分明条件很不错,完全可以在更大的平台上施展拳脚,为什么非要和寻觅建立合作呢?
姜小玲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盖上了格日勒手织的柔软的羊羔毛毯。她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在草原上,巴图一把将自己抱起来的场景。姜小玲不禁有些脸红。她想起了同学会上重逢的学弟周鹭。周鹭也从来不会嫌弃她的体重。只是,站在周鹭这样细瘦的男孩身边,姜小玲会忍不住觉得自己又粗又笨。姜小玲会把这种心理归咎于从小到大长辈们对女孩子们的规训。他们总会提醒女孩子要多找自己的毛病,别老指责他人。于是,明明瘦弱的是那些男孩子,但女孩子们却习惯性地责怪自己,苛刻地要求自己的身材保持得像超模一般永远能穿进S码的衣服。
回忆着同学会上那些男校友们对她指指点点的目光,姜小玲疲惫地进入了梦乡。她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就被窗外的吵闹声给叫醒了。姜小玲走出去一瞧,巴图带着几个牧场的帮工们,正和另一拨蒙族牧民理论。
蒙族牧民似乎非常愤怒,为首的人年纪不大,身材敦实。他看到姜小玲,立刻伸出手指指着她用蒙语激烈地吵了起来。姜小玲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巴图。巴图却突然走过去,把她拉到了身后,与那个敦实的牧民对骂了起来。牧民愤然瞪了巴图一眼,带着人离开了。
“什么情况啊?那人是谁啊?”姜小玲问。
“敖登。”巴图回答,“他是我小学同学。家里也是开宾馆的。我家今年抢了他生意,他就叫了几个兄弟,跑到网上给我们刷差评。我们没办法,不敢再做民宿了。这不是找了你想做露营自驾游项目么,他又怀疑你是游客,刚才指着你问我来着。”
噢。姜小玲明白了。原来,这才是巴图家的牧场没有继续做携程和美团的原因么?
“如果是恶意刷的差评,你可以联系平台帮你删掉的。”姜小玲说。
巴图瞪大了眼睛:“还能删评论吗?!”
“正常评论当然不允许你擅自删除了。可是这种没有入住的恶意差评,你申报一下,系统查明了就会给你删掉的。”说着,姜小玲进了蒙古包,拿出了她的iPad,打开携程和美团,找到了商家申诉的客服渠道,“你看,点这里,把恶意差评截图发给客服。等待三个工作日,一般就会有回复了。实在不行,还有专门做营销的外部团队,花点小钱,就能帮你删评了,甚至还能帮你刷好评呢!”
“还有干这种事儿的团队?”巴图震惊了。
姜小玲叹了口气,因对方的无知感到非常失望。这么基本的民宿经营常识,巴图竟然不知道。怪不得他家牧场徒有美景和优渥的住宿条件,却一个住客都没有。
“线上营销很重要的。不管你以后是跟大平台合作民宿,还是跟我们做自驾游露营。打不通线上,你很难找到客源。”姜小玲有些不耐烦。她此番是代表公司来跟巴图家的牧场签约的。签了合同后,巴图家的露营项目就在寻觅上线了。每个月巴图要给寻觅缴纳3400元的线上运营费用,两年起签,也就是总共81600元。但就以巴图目前的情况看来,他怕是连这八万多块钱都赚不回本。姜小玲都有些不忍心让他签约了。但是,她毕竟是站在公司的立场做事,不能随随便便因为一丝心存的怜悯而白跑一趟。
“既然你是要跟我们签约的,那我建议你先把合同签了。我们会为你在寻觅的APP和网站上做一个基础的运营,包含口碑维护,还有线上推广。但短期内能不能盈利,得看你们在其他线上渠道铺的营销,以及你的旅服产品本身素质了。”
姜小玲这一串话说得巴图头脑发蒙。他听不懂什么叫“渠道”、什么叫“运营”、什么叫“旅服产品”。但他依稀能分辨出,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应当是很懂这一套。
“是不是我跟你签约了,你就会帮我打败敖登?”巴图问。
“打败?”姜小玲忍俊不禁,“我虽然比其他女孩壮实一点,可那个敖登,我可不敢打他。”
“还有一周就春节了,到时候草原上会来很多游客。”巴图一把拉住了姜小玲的手,“你今年在我家过春节吧!帮我做那个那个……渠道!运营!旅服产品!只要你答应,我立刻跟你签合同!”
姜小玲看着眼前激动的巴图,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