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600元，这对于牧民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套用巴图的父亲——苏尼尔的话来讲：“儿子，你跟这小丫头签了合同，咱家今年可就要卖掉刚出生的几头小骆驼了。你要想好啊！”
苏尼尔年纪不大，约莫五十岁出头。他是蒙汉混血，汉语说得很流利。他和妻子格日勒围坐在蒙古包的火炉旁，用一双明亮的鹰眼打量着对面的巴图和姜小玲。
姜小玲紧张地把合同书往前推了推，解释道：“叔叔，您别误会。我们平台不是骗子。您家牧场在我们的APP上线后，会给您做首页推广的。我们APP日活量虽然只有几万，但转化率很高。基本来寻觅上转过一圈的用户，十有四五是会下单的，ROI非常可靠。我们平台的旅服产品很有价格竞争力。您虽然每个月给我们3400块运营费，但我们给用户的红包补贴可不止这个钱呢。”
苏尼尔和巴图非常勉强地试图理解姜小玲话里的这些“日活量”、“转化率”、“ROI”等互联网术语。
姜小玲叹了口气，道：“简单来说，您给我们3400块，我们会把这笔钱，作为红包返现，给愿意来您家牧场度假的游客，刺激他们消费。”
“啊？那你们怎么赚钱呢？”苏尼尔愣住了。他根本不懂平台的套路。平台自然是会把标价涨上去之后再降价做活动。商家这里看到的价格，和用户那里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比如说，巴图设定蒙古包一晚的住宿价格是500元，但平台会根据不同用户的消费习惯和消费能力，把价格设定成580元或者399元。并且在商家的账号中显示出来的是平台给了用户大额的红包补贴，让商家也对平台心存感激，并更愿意缴纳下一个季度的运营费用。这其实是大部分平台都在使用的算法模型，在运营行业里已经不足为奇了。只是这些淳朴的牧民们，对此一无所知。
“这您就别操心了。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姜小玲耸耸肩，很没耐心地回答。
巴图家的牧场位于塞罕坝景区和乌兰布统景区之间，牧场面积大，景色美，但毕竟不是网红打卡景点。姜小玲琢磨着让苏尼尔赶紧签了合同，她好开着车去附近的景区逛逛，消磨一下孤单的假期。虽然巴图盛情邀请了她在自家牧场过年，可谁愿意和一群陌生人共度佳节呢？
巴图似乎看出了姜小玲语气里的不耐。原本最热衷签约的他，忽然改变了心意。他大手一伸，按住了合同书：“姜小姐，今天下午塞罕坝那边的机械林场有庙会，你跟我赶集去吧。”
“什、什么？”姜小玲愣住了，“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哦。”
“当然属于你的工作范围。”巴图不大高兴地回答，“你跟我去赶集，和我一起把牧场的小骆驼卖了。我们才有钱付给你签约费啊！”
姜小玲的嘴角耷拉下来了。她看了一眼苏尼尔和格日勒，再看看桌子上还没签约的合同书，只好忍耐地回答：“行吧。卖完骆驼，我们就签合同。”
午饭还来不及吃，巴图就牵着四头软绵绵的小骆驼上了皮卡车。小骆驼们挨挨挤挤地跪卧在皮卡的后车斗里，眨巴着大眼睛上的长睫毛，看着皮卡车下面的姜小玲。姜小玲是城镇长大的女孩，东北的工业小镇很少能见到活的牲畜，更别提只有在特殊地域才能生存的骆驼了。她好奇地扒在车斗上看着小骆驼们，巴图递给了她一根香蕉。
“你可以喂它们。我喂了好几个月了。都有感情了。”巴图说，“今天要把它们卖掉，我和它们的父母一样难受。”
这话说得，姜小玲心里刺疼。她扒开香蕉，小骆驼们凑过来啃食着。
真可爱。姜小玲心想。但很可惜，你们今天都得给我的合同书让位了。
从巴图牧场开车，大约20分钟就到达了这周边最繁华的小镇——机械林场。机械林场位于塞罕坝景区内，是这个景区里基础设施最全的市镇。塞罕坝和乌兰布统景区接壤，其实以前就是一片草原。但塞罕坝属于河北省的管辖，而乌兰布统位于内蒙古自治区界限内。两地的政策和管理方针完全不同。巴图家的牧场比较倒霉，横跨了两省的分界线，民宿证件和很多当地的行政手续，他得办理两次。
“机械林场的基础设施好一些。这边有星级酒店，我们家牧场比不过。”巴图指了指远处的几座豪华酒店，“敖登家的宾馆在旗里，虽然没我家的条件好，但我俩是一个价位的，比星级酒店便宜。你要是能帮我解决了刷差评的事，我肯定能超过他。等我家的蒙古包民宿火了，你们平台也能赚到钱了。”
姜小玲心酸地听着。以寻觅的财务现金流，还不一定能撑到巴图家的牧场火起来呢。一个每天只有几万日活跃用户数量的小破APP，也就能骗骗这些牧民。姜小玲心中对巴图充满了同情。
到了机械林场的市集，姜小玲头一回见识到了蒙汉两族人民对于春节的热情。
市集有一整条街那么长，人头攒动，交易着各种牲畜和蔬菜、谷物的种子。其中还有不少针对游客售卖的手工艺品、蒙古袍、皮子和牛肉干等。
巴图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摊位前，和老板用蒙语打了声招呼。老板看了一眼姜小玲这副生面孔，热情地笑了笑。巴图很快和对方谈好了价格，商议下午等老板的儿子把卡车开到市集后，再把骆驼装车。
四头品种小骆驼卖了九万块钱。这是让姜小玲十分吃惊的价格。她没想到骆驼可以卖这么贵。巴图和老板连合同也没签订，老板就给他微信转了账。
“喂，他不怕你拿了钱就跑，下午不给他交骆驼了吗？”姜小玲小声问。
“我们草原没有这样做事的。”巴图硬气地回答，“再说了，机械林场和克什克腾旗周边的牧民们，大多互相认识。谁要是骗了人，其他人也不会跟他做生意的。”
看着巴图大义凛然的模样，姜小玲懒得反驳了。她盯着旁边摊铺的牛肉干，想入非非。
“饿了吧？”巴图和摊铺老板打了个招呼，用牛皮纸袋抓了几根油润的牛肉干，塞进姜小玲手里，“走吧，去我兄弟家的餐厅吃饭。”
姜小玲捧着香喷喷的牛肉干，惊喜地跟着巴图挤出了人潮人海的市集，钻进了一家不临街的蒙式烧烤店内。巴图刚掀了帘子进去，看见烧烤店里坐着的一桌客人，愣了一下。
“不、不能在这儿吃。”说着，巴图拽上姜小玲往外退。可烧烤店里的那桌客人已经看见了他。其中一个穿廉价西装的男人站了起来，举着手里的烤羊腿指着巴图吼道：
“巴图！你个臭小子！这个月的利息什么时候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