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快走！”巴图拉上姜小玲，拔腿就跑。
“什么情况？你欠钱了？”姜小玲慌慌张张地问，“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们草原没有这样做事的，结果你自己还欠债不还当老赖啊？！”
“不是这样的！”巴图来不及解释。他们身后，穿廉价西装的男人一路猛追。一边追，一边大喊：“巴图！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今天走了，你以为我不会去你家牧场，找你阿布和额吉吗！”
听到父母的名讳，巴图止住了脚步。西装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姜小玲，忽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哟，巴图。对不住。没见着你带着女朋友呢。”
西装男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陪笑着给姜小玲递了一张名片。姜小玲低头一看，对方名叫李富国，汉族人，是河北农商银行的业务经理。
“你欠的是银行的钱？”姜小玲挑眉。
“嗐！小嫂子，是这样的，”李富国一把搂住了巴图的脖子，亲亲热热地对姜小玲胡乱称呼起来，“巴图家的牧场不是要搞民宿么！蒙古包和排屋装修，花了不少钱。巴图就跟我这儿借了经营贷，五十万，先息后本。每个月的利息才两千块钱，十年一归本。这是国家鼓励小微企业和农民创业。多低的利息呀！可这家伙，这个月竟然没还钱！还是兄弟我怕影响他征信，自掏腰包给他垫的呢！”李富国拍了一下巴图的后脑勺，“你怎么搞的你！要是逾期时间太久，银行要把你抵押的牧场都收走呢！到时候你兄弟我一个给人打工的，可拦不住银行审计组！”
“你这兄弟对你真够意思。”姜小玲嘀咕。她没想到巴图竟然借了经营贷款。看来牧场的经济状况比姜小玲想象得要糟糕多了。
经营牧场民宿的成本很高，除了每个月给寻觅缴纳的3400元挂牌费、2000元经营贷利息以外，还有水电、牧场帮工的人力费用、牲畜养殖费用……如果想真正吸引大量客流，牧场里一下雨就走不了的泥路，也得铺柏油。这些都是巴图要面临的困难。以目前的紧迫性来看，姜小玲甚至可以推断：如果这个春节民宿仍旧没能进账，巴图恐怕要面临失去牧场的风险。
姜小玲顿时感到压力颇大。她觉得自己不该提出签约的事儿。她来巴图的农场，根本不是给他雪中送炭的，而是给他雪上加霜的。
“你下次别垫钱了。”巴图皱着眉，掏出手机，给李富国的微信转了两千块钱，“这个月确实紧张，但两千块钱，怎么说我也拿得出来。”
你拿得出来个屁！姜小玲腹诽。你这两千块还不是刚刚卖骆驼赚的钱？打肿脸充胖子算什么本事？姜小玲越看巴图这副模样，心里越着急。她跟他虽然只认识了一天，但这个年轻男人的诚恳和善良，已经打动了在职场上备受冷遇的姜小玲。
在寻觅的职场环境里，姜小玲已经被迫学会收敛自己的工作热情，不去管工作范畴以外的“闲事”，但如今她望向机械林场外一望无际的草原，心里产生了些许动摇。
“得，今天正好碰见小嫂子，咱就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李富国不知分寸地揽住了两人的肩膀，向餐厅走去。
“我不是你小嫂子。”姜小玲别别扭扭地挣扎。
李富国调侃道：“拉倒吧！我巴图兄弟木讷着呢！他身边除了他额吉，就没女人啦！”
姜小玲尴尬地看了一眼巴图。身边一直没女人，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巴图的脸有些红。他眨眨眼，把头撇向一边了。哇。姜小玲心里掀起了波澜。这草原上甩着套马杆的男人，居然还会脸红啊？姜小玲忍俊不禁。
吃过午饭，李富国回支行上班去了。姜小玲看着巴图恋恋不舍地卖掉了小骆驼。回牧场的路上。两人各自若有所思。直到车停在了牧场大门前，巴图才打破了沉默。
“姜小玲，我找银行借贷款的事情，你千万别跟我阿布和额吉说。他们不知道。”
姜小玲点点头，旋即，她不禁担忧起来：“你这情况，可怎么办啊？”
“不是有你呢么？渠道、运营、ROI，这些你懂。我跟你学。”巴图淡定地笑了，“回去就给你们公司账户转账，咱把合同签了。”
这话说的，让姜小玲窝心。巴图对事业的上进和勇敢，令她动容。这是她在寻觅丢失很久的珍贵的感情。不知怎的，在这片草原上，她突然重新燃烧起了热情。
“巴图，这个春节，我在你家过。我要让你家的牧场，热闹起来！”姜小玲信誓旦旦地向巴图承诺。巴图看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巴图牧场终于和寻觅APP签约了。八万多块钱到账。这对于寻觅来说，并不算一笔值得称道的收入。但牧场的位置，却按照姜小玲设想的北京近郊自驾游规划，成为了寻觅全国旅游路线版图上重要的站点。看来，寻觅的老板嘴上对姜小玲的想法批判得一无是处，可心里也明白，姜小玲的规划是正确的。
可遭受过老板和同事们排挤的姜小玲，对寻觅这家公司的忠诚度已经很低了。她更愿意为温暖的巴图一家出谋划策。原本要和牧场签的独家代理协议，被姜小玲改成了非独家。也就是说，除了寻觅APP以外，牧场还可以和其他APP签约，在别的平台上架自己的旅服产品。
“你看，你们民宿的名字，其实不太好。”姜小玲和巴图坐在蒙古包内，她嫌弃地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携程页面，“「蓝天牧场」这名字太俗了，一听就觉得不像什么有趣的地方。”姜小玲哗啦啦地翻着牧场的经营许可证，“哎，你们有涉外旅游许可啊？”
巴图赶紧点头：“我上高中时英语学得还可以，想接待外宾。内蒙这边外国游客也不少。再说了，有些外蒙人也经常来这里赶集、做买卖。”
“那你把「蓝天牧场」改成「腾格尔国际蒙古包露营基地」吧。我记得腾格尔就是蒙语里蓝天的意思，对面？你有涉外旅游许可的话，也可以加上「国际」两个字。”
姜小玲这话说完，巴图都尴尬地笑了。他家的民宿确实条件很好，但称为“国际”也有点太夸张了吧？
“嗐！这就是给旅客们一种高端的感觉！感觉！”姜小玲噼里啪啦地在携程、马蜂窝等各类旅服网站上重新注册了牧场的账户，“你看啊，你之前把牧场定位在了塞罕坝景区，这其实做得不对。”姜小玲打开电子地图，给巴图指了指，“据我观察，位于河北省境内的塞罕坝景区，最繁华的市集就是机械林场。机械林场内不乏四星级和五星级大酒店，你家的民宿，根本PK不过他们。但乌兰布统的核心商业区——克什克腾旗就不一样了。那是内蒙的旗里，宾馆和饭店装修得不讲究，洗手间都没有干湿分离。你家民宿如果定位在乌兰布统，肯定是最好的一批民宿之一。再说了，我看敖登家的宾馆也是定位在塞罕坝的。你这样也可以避免和他进行面对面的竞争。”
“可是，塞罕坝和乌兰布统，开车就十几分钟啊。”巴图小声说，“来乌兰布统玩的游客，难道不会考虑去塞罕坝住吗？”
“先前来过乌兰布统的游客，当然会考虑去塞罕坝住。但头一回来的游客，是分不清这俩景区实际上是相连的。而且，乌兰布统在年轻游客中的名气更大，年轻人也更喜欢自驾游和体验蒙古包的住宿。那些塞罕坝的酒店，车位紧张，你完全可以在酒店描述里加上这么一行字……”
姜小玲手指一动，在腾格尔国际蒙古包露营基地的页面上敲下：
「车位充足，可免费提供房车和电动车充电设备，赠送一张洗车券。」
姜小玲将这句话在寻觅的网站上高光了出来，解释道：“你在我们公司做的就是自驾游营地业务，提供充电和洗车，是必备的揽客条件。”
“可我们没有电动汽车的充电桩啊……”巴图紧张地说。
“你们有发电机对吧？”姜小玲问，“我观察过了，蒙古包的供电是用大型发电机的。”
“对！”巴图立刻反应过来了，“我明天去旗里买个逆变器。实在不行，我申请个充电桩。”
“聪明。”姜小玲打了个响指。随后，她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个小微单相机。这是她带来打算旅游时拍拍照用的。但眼下，她决定用这台小微单，给牧场拍几张像样的宣传照片。
巴图崇拜地看着姜小玲上蹿下跳地拍照片。她拍的照片，比牧场的实际情况还要漂亮。那光影、那构图……实在是太专业了。
“我在传媒大学念的书，摄影是我们的必修课。”姜小玲得意地告诉巴图。
他们将照片上传到了各大平台页面上后，巴图松了口气。他以为牧场的运营到这个阶段就算结束了，却没想到，姜小玲一把将他从电脑前薅起来，道：“线上运营告一段落，你现在跟我去印传单，咱们要去做「地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