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哥哥?”
见朱由校发呆,乐安公主将他叫回了神。
“怎么好好的发起,咳,发起呆了?”
“只是在自责。”朱由校娓娓而道:“前日,你久别而归,我却对你态度冷淡,总觉得你这病是因我起的。”
“校哥哥千万不要这样想,我这病都怪自己身子弱。”话音未落,乐安公主紧接着又道:“只是娘亲总误会校哥哥,希望她能明白你的好。”
“看你说话,头尾不接的,我也不打扰你静休了。”朱由校起身便走:“你快快把身子养好吧。”
乐安公主轻嗯一声,朱由校随即推门离开她的寝室。
朱由校在门外沉思片刻,眼中有了神采。当即跨步来到宫宇门前,正欲离开。
一旁窥伺多时宫女问道:“不知皇子要去何处?”
“今日回来早了,去散散心。”
“还望皇子,早去早回。”宫女俯首施礼。
朱由校推门而出,直径前往内官监。
这是要去找李有福。今儿的事,事发司礼监,以李有福一监主事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内情。最为重要的便是李有福为人不结势力,既不参合东西两宫之事,也不管司礼监掌印内斗。从他处得来的消息,必然是最为真实的。
刚出慈安宫不远,却见青砖道上一队武太监紧张而过,匆匆去的方向似是西五所。
领头太监瞧见朱由校,当即带队行礼。朱由校出声问道:“看你们行色匆匆,是出了何事?”
“禀皇长子,内宫局差人来报,西五所一罪妇私逃,我等前去缉拿。”
“原来如此,快快去吧,莫要耽误了。”
武太监应了声是,便从朱由校身前快步离去。
禁城分前朝后宫,前朝护卫名义上随由羽林军协同锦衣卫行事,实则是锦衣卫独独包办。后宫守职则有东厂武太监全揽,无论动刑抓人,均需通过司礼监指派武太监。
朱由校见武太监一众走远,这才踏步向内官监而去。
门外太监远远见得朱由校素衣常服而来,当即叩首。
听朱由校道:“李有福可在监内?”
“禀皇长子,李有,李主事并不在监内,现由魏副主事当值。”
“魏朝?”朱由校思索片刻:“叫魏朝出来见我。”
“是!”
小太监哪敢迟疑,皇长子竟然亲临内官监,若要惹得不高兴,可就不是打两板子,疼疼屁股的事了。
不时,魏朝连帽冠都来不及带,匆匆从监内出来。
“怎么不请皇子进监内?你们昨个喝粥,把脑子也喝浆糊了吗?”魏朝伸手便教训了小太监后脑磕一下,赶忙向皇子行礼:“皇长子,万安。”
“莫责怪他,是我让他叫你出来的。”朱由校淡道。
“还是他们少了些,不懂规矩。皇子您有话进监内说吧。”魏朝说着便要请朱由校入内。
朱由校甩开魏朝的手:“随我走走。”
说完未等魏朝答复,便独自迈步走了。
魏朝不敢迟疑,速速跟上朱由校身后:“不知皇子今儿找我有何事?”
“魏朝,你不要明知故问。”朱由校走在前,魏朝跟在后,低头缩脑,朱由校又道:“我乳母过的怎么样?”
“有吃有喝,只是当初的病时好时坏,仍只能在宫外养着。”魏朝答道。
朱由校步伐一停,魏朝撞在朱由校的身上。却听朱由校开口:“当年皇爷爷赐你与我乳母对食儿,没三个月我乳母就染了重病,只能送出宫去安养。魏朝啊,魏朝,你可真对不起她。”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魏朝低语,眼眶润红。
好不容易找个心里的人儿,成了半对夫妻,还落得如今相隔分离,做个太监都不能长相思守。
再看人家一对对的,白日里偶有贴心一语,月夜里执蜡暖一碗饭菜热粥。
“好了,不说这些伤怀的事儿了。”朱由校轻叹一口气,移到四下无人的所在,他转身便对魏朝问道:“我有事问你。”
“我这对皇子无不说的。”
“今儿我媞妹妹为何去的司礼监?”朱由校当口便问,也不隐晦。
魏朝俯首道:“乐安公主到司礼监是为救一个人。”
“何人?”
“寿和宫的主事太监,李进忠。”
“哦?”事情有趣,朱由校沉默半刻又问:“这东边的李进忠是何人?竟能让公主屈尊?”
魏朝摇头道:“并无特殊,入宫也不过半个月,只是懂得如何伺候主子的下人罢了。”
“能否安排此人与我单独见上一面?”朱由校开口再问。
“行是行的,只是不知皇子为何要单见李进忠一人?”魏朝略翻眼睛看向朱由校。
朱由校淡道:“媞妹妹口口声声叫他恩人,也应该由我这个当哥哥的好好谢谢他。”
“那小人吩咐李进忠随时候命,等皇子传他。”
朱由校未回答,踏步离开,回了东宫。
魏朝未再跟着,听身后脚步声隆隆,武太监匆匆而过,不知宫里又出了什么事。
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了,魏朝定了定心神,不打算再回监内。此刻李有福应该已经回来内官监,主事在,他便不用当值了。
有主子的太监多居于宫中偏房中,而魏朝这样的十二监大太监,则居于宫后苑东侧禁城郊的东直门附近,此处道路森罗,贯通整个禁城,若十二监有事宣来,一个时辰内均能赶至。
东直门分南北两座院落,南院住的皆是独身太监,北院住的却都是对食儿。
回到院门,魏朝踌躇了一会,才踏入北院内,园中略有菜香,想是哪一对儿的做了红绕肉。
掏出铁钥匙,插入红铜锁,魏朝推门入内,抹黑寻了一只蜡烛出来,蹭燃了火折子点亮蜡烛,正欲回内屋。
“你回来了?”
却忽听身后一人,细语细声,疲惫之中却带着丝丝的哀怨。
魏朝不敢回头只道:“他们今儿找的,原来是你。”
“我都不知该如何答你,”那女人无奈一笑:“可能转过来让我看看?”
魏朝持着蜡烛,缓缓转过身。两目对一双,却不似许久未见的亲切,只有眼中的无奈。
“你不该回来。”隔着烛影,不敢面对眼前人。
“怕我连累你?”女人苦笑,却不落泪,只是满身污泥,惹人忧怜:“十年,无数个寒暑春秋,你为何不来看我?”
她再道:“看你这身衣裳穿着,怕不是不能吧。”
魏朝不语不答。
“莫不是?”满腹仇怨,满心委屈,这一刻才化作眼眶中的泪珠,只是含着,不见滴落:“你也不信我?”
魏朝头偏向一侧,不敢再看她。
“为何人人都说是我害了四皇子,他们不信我也就罢了,为何你也不信我?”
“你当初愿意跟我这半个人,我怎会不相信你。”魏朝放下手中烛火。
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是李娘娘要关进西五所的人,十年无法救你,今天我混得了内官监的差事,我还是无法救你。我没脸见你。”
“校儿可好?”
“今儿才见过皇长子,想必你已经认不出来了。”魏朝笑道。
女人却一脸落寞:“他想必恨死我了吧?”
“没有。”魏朝连忙道:“李娘娘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将你的事告诉皇长子,他只当你是病了,在宫外颐养。”
“李蓉环,你果然做的绝。当年污我谋逆了四皇子,害我十年苦窑,不得与校儿相见。有朝一日,天可怜见!”
泪不在,化为满眼的怒仇。
“嘘!”魏朝连忙喝止她:“怎可直呼李老娘娘名讳,隔墙有耳。”
“我怕什么,已是永无出头之日的人。”
此时却听院内一串脚步,火光映透了窗纸,一声威喝:“罪妇疌印月可在屋内?”
“抓我人来了。”疌印月落寞一笑:“能见到你,我已知足了。”
“他们不会。不会把你。
“我虽然逃了,但我还死不了,她不会让我死。”疌印月说着,抬手抚向魏朝脸颊。
五指鲜红,指甲崩裂,血污留在魏朝面颊之上。
“我走了。”疌印月喃喃一句:“你多珍重。”
说完,疌印月推门而出,院内武太监比对画像,当即一人手持黑布套,罩在疌印月头上。
火烛熄灭,院中已无人影,只剩屋内魏朝一人,恍恍惚惚,呆立不动。
武太监押着疌印月回到三所,一入所门,容女史持鞭便打,口中泼骂:“好你个疌氏,竟然私逃,差点就要了姑姑我的命去,看我不抽死你。”
一旁武太监伸手将粗鞭抓住:“要打,也要等我等走后。”
“是。”容女史立刻将鞭子收回。
武太监又道:“罪妇已追回,司礼监崔公公让我转告姑姑,若是再让她逃出半步,宫里的刑你都熟,要命的你自己选一样。”
“不,不敢。”容女史忙道:“尊请回禀崔公公,我定会将她看好,再不让她有任何机会私逃。”
“那便好,我等不叨饶了。”说完,武太监几人退出三所,扬长而去。
容女史这才露出凶相,抓起疌印月的手,看她十指皆是血污,口中道:“好大的本事,为了私逃,竟能拆了院墙,看我用铜墙铁壁关你,你如何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