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灵长便是人,人无非男女之分。说来也是奇怪,男扮女装总能像个九分,女扮男装却只能像个七分。
隔日,就快到了酉时。
柳橙儿换上太监衣出来给李进忠一看。
“嗯!”李进忠不住点头,也就柳橙儿能有八分半的像,这便足足够了。毕竟让柳橙儿扮的并非俊俏戏子,而是宫中太监。
“这行吗?”
“行,你就这身打扮去学堂,我保准没人发现得了。”李进忠就差挑大拇哥了,暗叹自己这个聪明。
柳橙儿却问道:“昨儿,跟你说起应付当差的查审,你怎么想?”
李进忠一拍胸脯道:“我虽然不认字,但耳朵又不聋,到时候人家念,我再说与他听,让人写上便成了。”
说完就急急的要让柳橙儿快去学堂:“你可走快着点,我也得赶紧离开,不然让人看到,心思便全泡汤了。”
柳橙儿心里倒是愿意去太监学堂,禁城里只有太监有资格读书识字,还是各种经典子集。
宫女则大多目不识丁,入宫时认字的看《女规》等枯文,不认字的则有女史直接代读书。
柳橙儿低头缩袖,直直朝太监学堂而去。
身后李进忠看着柳橙儿走远,正要离开却被叫住。
“李主事!”李淑嫚拉开半个宫门:“你可知道柳橙儿去哪了?”
李进忠看了一眼柳橙儿背影,摇头便道:“我不知,许是有其他活计,出去了。”
“本来说是要给她衣裳补补,看也只能等下回了。”李淑嫚略显说咯。
李进忠眼一眯问道:“你和柳橙儿,相处的倒是不错。”
“都是宫里人,相互照顾罢了。”李淑嫚连忙解释,心中却担心李进忠见不得她与柳橙儿好。
“有你在,我便也放心了。”
李进忠低头喃喃一句,李淑嫚未听清楚。刚要问,李进忠却已经离去走远。
去了内官监就兼不了寿和宫的差,好在柳橙儿有这么一位想好的宫女护着,李进忠便也能放下心里的疙瘩,谋他的差去了。
柳橙儿一路向东,此时宫后苑里人却不少,先皇的一些妃子均在苑内赏花听鸟,宫女太监时不时前后蹿腾。
柳橙儿虽听李进忠说自己扮的很像,但心里不免犯嘀咕,若是让人抓到,非得送到内宫局交给女史处置不可。
走路真是不敢快不敢慢,既怕露出宫规碎步,又怕走的急了惹人注意。
就要离开宫后苑时,路过秋千亭,忽与一人擦肩而过,紧接着柳橙儿肩膀便被他拍了一下。
“你这么急,是要去哪?”
男子淡声一问,柳橙儿心中惶恐竟然忘了回答。
身旁太监崔秉友连忙催促:“皇长子问你话呢!怎么不回话?哪个监的这么不懂规矩。”
“别吓着他。”说话的便是皇长子朱由校,见柳橙儿低头缩身,身材又矮小,便将他当做了个入宫不久的少年。
“皇长子!万……”柳橙儿急忙咬住舌头,差一丁点就将万福说出了口。
宫女道万福,便是向妃嫔道的,对皇长子哪能道万福,这要说出口当即会漏了馅。
“皇长子!万安!”柳橙儿学李进忠的模样,向朱由校叩礼:“小人,这要去学堂,怕误了时辰。”
柳橙儿一开口,声音尖细。若她是一身寻常男装,朱由校当即便能拆穿她女伴男装的把戏,可偏偏此刻柳橙儿一身太监服,配上这高调门倒也不那么扎耳,只当是这小太监年纪还小,尚未变声。
“急到是应该急,可你这帽帘却歪了。”
朱由校说着将柳橙儿戴的帽子正过来,柳橙儿这一颗红心却跳的如同野马飞驰一般,帽子里塞藏着头发,只要稍拉高那么一点,头发就得从帽子里瀑布而下。
再者朱由校见柳橙儿的时候,总是在夜半时分,看不清柳橙儿的五官,这才没有一下子便将她认出来。
“好了,我便也不拦你了,快快去吧。”朱由校面带笑色,对崔秉友道:“我们回慈安宫。”
柳橙儿急急而去,朱由校则散漫而回。
穿过西宫,回到慈安宫中。
偏宫便是朱由校的寝室,他只吩咐崔秉友上膳时再叫他出来,便匆匆回到寝室内。
虽是皇长子的寝室,却略显简陋了一些。一张红漆木床,两盏高立烛灯,还有一张木桌,便再无他物。比起柴房而言,也仅仅只是没在茅厕的边上。
历来皇长子为尊,多成太子,后继承大统。在朱由校这里,却并非这样。
朱由校母妃早逝,由西李一手带大。西李效仿百孝篇中的经典,认定了寒苦出学问,自小便缩减朱由校的吃穿用度。
所以这位皇长子,也就在外看着光鲜。
听屋外崔秉友已经不在,朱由校连忙从床下一角掏出一根凿子和一个木块。木块已雕出了形,再来几次修改便能完成。
只是柳橙儿当初给他留的是鹤模,朱由校也不知怎么着活脱脱将一只鹤凿成了一只鸭,还有模有样,惟妙惟肖,单单缺了两只鸭眼。
画龙点睛,木雕是同样的道理,一双好眼能让朱由校手里这只似鹤非鹤,似鸭非鸭的木雕,变成一件杰作。
他拿着凿子,左右比对,迟迟不能下手,这个状态已经维持了有两三天了。
若是柳橙儿在慈安宫里,他早就去请教了。谁成想前日他夜里再去柴间,已没了柳橙儿人影。
本以为也就那一天如此,可之后便再也未曾见过柳橙儿了。
正想着,凿子一错手,在木雕上多滑了一痕,朱由校心里头心疼,赶忙将上面的木屑吹去,看毁的程度。可这木屑一消,反倒觉得这一滑而成的痕迹仿佛鸭子闭眼,当即朱由校便又将鸭子调转了过来,再滑一道。
一左一右,成了一只闭眼舒心畅游的鸭子。
只是作品成了,却没办法那给人欣赏。朱由校心里堵得难受,却听门外崔秉友道:“皇长子,用膳了。”
朱由校听声,慌忙将木鸭和凿子藏回床底,将身上的木屑全数吹散,拉展衣袍,来到门外。
“崔秉友,我有事问你。”
“您问就是了,小人必不隐瞒。”崔秉友欠腰答道。
朱由校一指柴间的位置:“前些日,宫里是不是进了新的宫娥?”
崔秉友心里一惊。接连几日皇长子都要在皇上身边伴陪,回来时都已近深更,应该从未见过柳橙儿才对。为何突然朱由校会问起柳橙儿?
“您看咱慈安宫,不一致的这些老人儿吗?李主子不喜欢新人,小人哪敢弄新人进宫。”崔秉友打马虎眼,心里拽着明白装糊涂。
朱由校一皱眉头:“那宫娥就住柴间里,你再想想。”
“宫里规矩,宫娥都得睡在西偏房里,您这可是把小人给说糊涂了。”崔秉友一脸委屈。
朱由校还想问,心里却已经知道问不出个一二来。
崔秉友见朱由校不再说话,便开口反问道:“不知皇长子找这名宫娥做什么?您给形容个相貌,小人倒是可以留意一下。”
崔秉友这一问,是要套朱由校的底。
前些年后宫曾出过一件大事闹得西宫沸沸扬扬不得安宁,事主便是朱由校。
先皇举办庆寿宴,朱由校喝的伶仃大醉先行告退,回宫的路上竟然兽性大发,临幸了一位宫女,丢了他母妃留给他的唯一物件。事后西李想将这名宫女揪出来处死,以免留下祸根,但却迟迟未查出来是谁,日子长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时朱由校忽然要找人,崔秉友担心他是看上了宫女,这可不是西李想看到的。真要闹出之前那种事来,再留下了“种”,可就不好收拾了。
“算了算了,你已说没见过。可能是我做梦梦见了仙女儿。”朱由校随口打发崔秉友。崔秉友的心向着谁,他心知肚明。
却听正屋内一声冷哼,传来西李的声音:“我儿怎么还不进来!”
“皇子您快进去吧,主子生气了。”
朱由校暗自咂嘴,随着崔秉友进了正屋,坐在西李的对面。
西李手一挥,崔秉友心领神会,当即端起朱由校面前的玉白瓷碗,盛了一碗羹,又放回朱由校面前。
“尝尝,这是我吩咐膳房专门为你要的羹汤。”
朱由校轻摇一勺含入口内,却顿时觉得齁鼻,咸的过了头,便又吐回碗中。
“咸吗?”西李问道。
“咸,怕是膳房的厨子错手了。”
西李摇摇头:“我叫他们多放了三勺。”
一碗羹汤,半勺盐尚且正好,放了三勺半哪能不齁?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膳房的厨子这么做?”西李挥手让身后宫女退出屋外:“就想看看皇儿你还能不能尝出酸甜苦辣咸。”
说罢又让崔秉友盛了一碗羹汤,放在朱由校身前道:“咸的尝完了,还有这酸的。”
朱由校当即起身,一顿身形,又推开椅子,当即跪在西李身前:“儿子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还望母亲原谅。”
“你到没错什么。”西李一阵轻笑:“只是你师傅今儿来慈安宫这,说考《大学衍义》,你答的狗屁不通。”
“请母亲原谅,儿子近日头痛不适,才荒了学业。”
“你父皇就要康复了,到时必要考你与你那五弟学识,你这般荒废,如何应对?”西李勃然大怒,挥手便道:“从明日起,便叫人跟着你寸步不离,不到酉时末刻,不准你离开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