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殿监掌印曹德录与掌司杜维盛合谋毒害皇上一案,真是让魏朝给王安长了脸面。
王安认的义子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三四百人里出了一个能露脸的魏朝,他在司礼监的威信也就更盛。
魏朝深受褒奖,心里却觉亏欠李进忠的。要不是李进忠将这天大的消息告诉他,功劳哪会有他一分一毫,更何况李进忠还什么都没有要。
李进忠可以什么都不要,但魏朝不能什么都不给。两人这才刚一跪天地拜了把兄弟,总不能现在就有福不能同享。
心中想定,魏朝决定将内宫监的另一个副主事的位置谋给他。
每一监内都分设有掌印、掌司,独独内官监还多一个位置,便是少监。禁城内十二监里,唯独内官监管的最多,上管八局,下管皇上用的茶碗器皿,算是最重要的一监。做了内官监的人,也就做了当今司礼监掌印王安的人。
若想在禁城内活的长远,背后必须得有做山,而山的背后必须依着天。就说王安的背后,那便是皇上。
至未时末刻,日头高照。李有福这才巡完乾清宫的擦洗,回到内官监中。
皇上日益康复,很快就要离开交泰殿回到乾清宫,他必须提前将乾清宫内外清扫一遍,视为去晦避邪。
魏朝正在监内等着,见李有福回来,连忙上前行礼道:“主事,今儿可是辛苦了。”
“这还没完,下午还得去文华殿再看。”李有福连忙摆手诉苦,坐下茶座,连灌两盏茶水,看来是真渴真累。
魏朝便道:“主事您这样辛苦,倒不如下午让我去好了,您也歇歇。”
“歇不了,你也去不了。”李有福苦笑:“监内我信得过的也就你了,监内大小事务不比文华殿那边轻松,咱们两个谁也跑不了谁。”
“可要是能多个人帮主事,也就轻松多了。”魏朝此语显然是旁敲侧击之意。
李有福虽不圆滑,却也能听出其中的意思,放下手中的茶盏直勾勾的看着魏朝,良久不语。
魏朝被看到难受,又道:“我实在是看您辛苦,过些日子操持登基大典,您又得没日没夜的干了。”
“魏朝,你在我手下也干了些年头了吧?”
“五年多半载,这些年全靠主事扶持。”魏朝连忙道,心中却想为何李有福忽然问到这个问题。
“那倒是不短了。”李有福点点头,单喝一口茶水再次开口:“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寿和宫,李进忠。不知主事可曾听过?”
“哦,东宫那个新来的太监,有耳闻。”
李有福当然听过李进忠的名头。
当初李进忠未净身就闯了交泰殿还是他帮忙说话给保下来的,后来急着用李进忠顶缺,净身也没给他净彻底,还留了个“玉球”。
发去倒夜香桶后,李有福有些日子没再听到过李进忠的名字,却不成想前几日再听人说李进忠时,他都当上寿和宫主事太监了,还亲自抓了直殿监的曹、杜两个人。
要么李进忠天生好命,要不就是此人攻于心计,不远甘于人后。不论是哪种原因,他未来都不可小觑。
“您看,让李进忠顶了咱监内,少监的缺如何?”魏朝试探着问道。
李有福用余光瞄了一眼魏朝的脸色,却未察觉一丝异样。上午听扫乾清宫的两个小太监说,魏朝和李进忠拜了把子,下午魏朝就要给李进忠要缺差。也难免李有福不会想到这两人是要合力将他弄下直殿监掌印的位置,然后魏朝和李有福这义兄弟俩,各占一职掌了内宫监。
李有福心中由此担心,便决定刁难魏朝,随即便道:“将李有福的案拿来。”
“主事稍等,我这便去拿。”
内官监监后一屋堆着八九个架子,从上到下皆是太监们的履历案卷,李进忠的也在其列。
上数三格,左数五列,便有一卷贴着字条:李进忠。
魏朝将案卷拿给李有福,李有福随即拆开上面的封蜡,打开卷纸。
太监们的案均有内官监整理记录,而宫女的案则归内宫局管。一监一局年面腊月初八一过,就要派专人将卷内信息更替。
李进忠进宫时日不多,他当初混迹赌场欠下三两银子便还不上了,让追债的五花大绑卖进禁城里做了太监,案上因而只有短短几行,还是当初卖李进忠进宫的几个油子口述的。
李有福长叹一口气,将案放在一边:“我有心用他,但他不堪用。”
“主事,这话何意?”魏朝万没想到李有福会这样拒绝。
李有福道:“案上写明了,李进忠大字不识一个,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十二监都不能收他。”
魏朝哑然,他万万没有想到李进忠竟然是个活脱脱的文盲,大字一个不识。
禁城三万太监,哪个都粗通文墨。至于司礼监的秉笔和掌印,更是不逊文豪。且说司礼监现任掌印王安,曾和东林院士左光斗拼文墨,左光斗竟略逊一筹。
“好了,我也该去文华殿了,任少监的事,延后再谈吧。”李有福挥手便大步流星离开内宫监。
魏朝见李有福离开,当即差人将李进忠找来,开口便道:你怎么从没跟哥哥说过,你竟然不认识字?”
“你看我乡井出身,五岁就没了爹娘,靠打杂糊口都不容易,哪里上过学堂识字。”李进忠尴笑道:“若说认识字,大、小和豹子,我倒认识。”
“我今儿向李有福谈起任你做内官监少监的事。”魏朝见李进忠眼中期待,随即便再道:“只因你不识字,让李有福给否了。”
“那便毫无办法了吗?”
“倒也有。”魏朝凝眉,他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依旧能让李进忠当上少监。但却没想到李进忠毫不推辞,也不客套。
“还请哥哥指点,我在这里谢过了。”李进忠当即鞠了一个深礼。
魏朝再道:“说来也不难,你不认字,那便去认字好了。你随我来。”
魏朝说完便离开内官监,李进忠紧随其后。
两个人从宫后苑往东走不足一刻时间便到了一处大殿,走进一听,殿内竟然传出朗朗读书声。
“哥哥,这是哪?”李进忠对此地十分陌生。
魏朝引李进忠来到正门处,一指殿上牌匾,独见两个大字,学堂。
魏朝道:“这里便是太监学堂,凡是受器重的都要入内读《四书五经》、《中庸》、《大学》等等。”
见李进忠略显口呆,魏朝便再道:“从明儿起,酉时初刻你就到这来读书,末刻再离开。”
“难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吗?”李进忠瞪目问道。
魏朝点头:“你乖乖读书,内官监的缺就一定会是你的。你且在外面先听听讲,明儿起要按时过来。”
魏朝说完先行离开,留下李进忠一个人在太监学堂外。学堂内书声朗朗,一篇《千字文》,读来翻去,翻去读来。竟然半个时辰未曾停歇。
学堂外的李进忠听的头昏脑涨,这之后每日都要入太监学堂研读书文,还不要了李进忠的命。
又过一刻,前面的昏涨变成了一股子睡意,李进忠晃晃脑袋清醒过来,连忙离开太监学堂。
李进忠混迹市井时,听说书也是一项爱好,可听书与读书却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
他李进忠天生就不是学文的材料,却也舍不得内官监少监的缺。
一路逃离太监学堂,一路回去寿和宫。太监学堂内读书的小太监也到了时辰,三五成群从李进忠身后而过。却见这些小太监年纪皆轻,个个倒是稚嫩的很,偶尔几个竟还能看出水灵。
想到这里,半道上李进忠的忽然停下了脚步,心中寻思只要有人替他上了学堂,过了这一坎,当少监的事也自然水到渠成。
想罢,李进忠当即前往尚衣监谎说自己的衣服不够替换,又支了一套太监服。回到寿和宫,将柳橙儿拉到了偏僻一角。
“李大哥有事求你。”李进忠说着便将手中的包袱解开,露出其中的衣服:“你穿上这个。”
“这是太监服?”
李进忠点头道:“话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清,你只要每日酉时穿上这身,帮我去一个地方,便成了。”
“那我在宫中的活计?”
“我便提前先帮你安排好,你放心去。”李进忠随说道。
“可李大哥若不说请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柳橙儿未接过太监服,只等李进忠回答。
李进忠想来想去,决定瞒她一半道:“内官监副主事魏朝叫我却太监学堂读书,可我不是个读书的材料,实在是听不进去半字一句,所以这不求你替我了吗?”
“那为何让我去替?我可是女的,不怕露了底吗?”柳橙儿问道。
李进忠随即一笑:“以你这俊样,穿上这身衣服,认谁也分不出来的。”
柳橙儿之貌,与寻常女子略有不同。粗看她并非绝代佳人,却从眉宇间透出一股莫名的英气,再看便觉得俊气非常,美不能比貂蝉,却能赛潘安,真是另一番味道。
柳橙儿接过太监服,眨眼再问:“若是日后有人考你文采学识,李大哥要如何应对?”
这问题,李进忠还真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