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男声喝止:“住手!”
容女史看见门外人的样子,当即止住鞭势,将它收了回来。
“杨大人,您怎么今儿来西五所了?”容女史转脸便笑道。
门外来人姓杨名涟,乃是东林院士,四品给事中。以给事中的职,在禁城可以各处行走,但不得入东西两宫正宫。东西五所日夜哀声不断,为了不饶了主子们的清梦,所以离正宫还有段距离,也在杨涟行走的范围内。
容女史刚刚说完,杨涟身后李淑嫚便跑了进来,先是查看小敏的伤情,又问柳橙儿道:“你没事吧?”
此刻却不敢说是妹妹。宫中规矩,太监能认子认孙,宫女却不得攀亲攀附,当着容女史的面李淑嫚哪里敢犯宫规。
柳橙儿摇摇头,上前本想扶起小敏身下的女人,那姓疌的女人却甩开她的手,丝毫不领这份人情。
柳橙儿只能帮忙一起扶着小敏,却也随之耳语问李淑嫚道:“这人是谁?”
柳橙儿入宫才多久,那见过杨涟。更不知杨涟在这宫中,人人敬其三分,容女史也不例外。
却听杨涟拂袖踏入三所内,先是给容女史行了个小礼,便道:“这三个人,我保了。”
“杨大人,您看这话是怎么说的?”容女史脸上陪笑,心中却十分厌烦杨涟道:“这是西五所,我是西宫女史。您是东林院士,前朝还有的您忙呢。”
言下之意,西五所乃西宫容女史掌辖之地,由不得杨涟来管。
杨涟听出其中意思便反问道:“不知容女史为何要对这个名宫娥用上肉刑?”
“杨大人有所不知。”容女史一指三人中站在最后姓疌的女人道:“这名罪妇入了西五所有三年之久,却整日痴疯卖傻。平日里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儿她却将擅自逃出三所,正正被我发现,不罚她不知日后还会给我惹出多大的乱子。”
容女史说完姓疌的女人,又一指面色略失血色的小敏道:“这小妮子受了昭妃娘娘的旨,来的不巧,正看我要处罚她,偏偏自己一身扑上来挡鞭子,纯是活该。”
且后又指柳橙儿道:“再说这妮子,红口白牙竟敢谎称封了东李老娘娘的命,难道不该打吗?”
“该打!”杨涟喝道:“却不是她们而是你!”
“大,杨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容女史顿时失神,口齿厉时没了刚才的凌厉。
“我问你!这女子三年来可一直疯傻?”杨涟近一步。
容女史点头道:“自,自入了西五所,就,就一直痴傻。”
“既然疯傻,便是神智无常,依禁城宫规,她不应该送去梅园吗?为何要留在西五所?”
“这个,东西两宫的李娘娘都曾吩咐,独独她不论痴傻都得由我看在西五所内。”容女史忙道。
“那便是你的问题,此人疯傻自会做不合常人的举动,你不愿意将她送入梅园,便应先考虑她会做出的事情。若要说责任,这便先在你身上。”
杨涟三两句话说完,未等容女史接话,有喝道:“至于这位宫娥,本就是受了昭妃娘娘的旨来此,便是公干。你竟然敢鞭挞公干之人,就算她不去告诉昭妃娘娘制你,说到内官监你也不好交代吧?”
“杨大人!”
“听我说完!”杨涟一口连说,不让容女史插嘴,又道:“再说这位宫娥。你如何断定她假称了李老娘娘的旨?”
容女史听到这话,总算是抓住了话由道:“她说奉李老娘娘命来看疌氏,李老娘娘曾再三叮嘱我,莫要在她跟前提起疌氏的近况,怎么可能……”
“你可问过李老娘娘?”容女史话未完,便有被杨涟拦断道:“你若未问,怎能断定她并非受了李老娘娘的旨?”
“这,这,这……”
“你一个西宫女史,违了宫规没送疯傻之人去梅园且说的过去。但你鞭挞昭妃娘娘和李老娘娘差干的宫娥,难道不该自挞吗?!”
杨涟怒喝,容女史应声跪地,磕头便道:“求,求杨大人高抬贵手,不要将此事报至内官监。”
容女史最怕的便是内官监介入。她是先皇在位时选上的女史位,眼下新皇登基,禁城内的各杂职务都要大换一批,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女史的位置。此时杨涟若要将这件事捅到了内官监处,她这女史的位子怕是坐不长久了。
“我今儿只是路过此处。”杨涟淡声道:“只将她们两个带走,西五所的事不在我管辖之内。”
说完杨涟连忙对李淑嫚道:“你们三个一同离开吧。”
李淑嫚扶着小敏连忙便要离开三所,却听后面疌氏突然大喊:“叫魏朝!叫魏朝来见我!叫魏朝来见我!”
“又犯疯傻了!快把她锁屋里。”容女史指着两旁正干活的罪妇连忙将疌氏连拖带拽,锁紧屋内。
直到看着李淑嫚和柳橙儿、小敏踏出西五所,杨涟这才跟其后走了出去。
一行四人,一男三女匆匆离开西五所,这才有机会说上一句话。
“谢杨大人。”李淑嫚说完,便跪地一拜
“淑嫚你快起来!”杨涟赶忙将李淑嫚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若不是你,恐怕我这两位妹妹都要……”
一旁小敏声音淡微道:“谢杨大人救命之恩。”
身旁柳橙儿一同行礼:“谢杨大人。”
“淑嫚,我们果然生分了。”杨涟无奈摇头道:“也就三年光景,你我现在却像两个陌生人。”
李淑嫚头低喃喃:“我现在这样处境,你我就像锦绣和粗布,经典与市井读物。是陌生人也好。”
“你不像从前的你了。”杨涟一眼惆怅,眼皮微闭叹气一口道:“若日后你再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这便先告辞了。”
说完杨涟匆匆离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见杨涟走后,李淑嫚连忙问小敏:“好在你伤势在皮肉,你怎么能去替别人挡鞭呢?”
小敏苦笑:“人都痴傻了,还要被鞭挞。我如何也看不过去。”
“傻妹妹,自己疼自己不知道吗?”李淑嫚随即对柳橙儿道:“今儿看来我们是没法子去浣衣局了,只能明日再早一些过来。”
“李姐姐,这个时辰娘娘不在宫中,我们先将小敏带去涂些去痛活血的膏吧。”
李淑嫚点头,两个人扶着小敏,也不管小敏是否同意便将她带去寿和宫。
三两步路,柳橙儿出声问道:“为何姐姐没有找来刘女史,反倒是把杨涟大人找来了?”
“我也是心急,去找刘女史的路上巧碰见他,又被他拦住问了事由,他便要我带他来西五所救人。”
“没想到姐姐竟然和杨大人想熟。”
柳橙儿虽然没见过杨涟的人,却听过杨涟的名号。皇上器重杨涟才学,让两位皇子同向杨涟学习经词歌赋,两位皇子同称杨涟师傅。
早先便有人说,小小给事中只是杨涟的暂缺,未来此人不可限量。
李淑嫚默了一会道:“我与他只是旧相识,也是陈年旧事了。”
“李姐姐既然不愿意提,我也不问了,只是那疌氏甚是可怜,连梅园都不能去。”
“她在西五所和在梅园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你我的噩梦。”李淑嫚惆道,脚下步子加快了不少。
梅园不再禁城内而在禁城郊,由东厂协同五军都督府一同看管。此处并非什么要处,只是宫娥老死、病死、受刑死后埋葬的墓园。园中种了几亩梅花树,方圆几里只有此处有这几抹粉红淡绿,故称之为梅园,也叫婉嫔园。
禁城宫女死后,原是投入禁城城东的枯井之中。后有嘉靖爷的爱嫔,婉嫔自出腰包买下这一片梅园,用作宫女葬所。
梅园中有三栋草屋,便是行将就木的宫女临时的住所。一旦咽气,东厂太监便将尸体卷上草席,埋入园中梅花树下。且有个规矩,埋尸只埋五丈深,宫女间相互流传,死后埋的越浅越能尽早轮回。
再次穿过宫后苑回到寿和宫,李淑嫚赶忙用温水擦去小敏背上的淤干血痕,一旁的柳橙儿用药膏为她背上涂抹。
这药膏是一般宫人用治跌打损伤的,虽然比不上妃嫔们用的药,却也能顶些用。
药膏抹在背上,小敏这才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李淑嫚连忙安慰她:“忍过这股子劲就好了,妹妹可不能在背上留下疤痕。”
“留便留吧。”小敏忍着刺痛道:“反正这辈子不能嫁人了,我又担心什么。”
“瞎说!”李淑嫚连忙喝她道:“你也快满二十了,等皇上过一两个月选妃时,便会放一批宫娥离开,到时肯定有你。”
“李姐姐到时会离开吗?”一旁柳橙儿问她道。
李淑嫚摇头:“我便是想走也走不了的。”
正说着,园中却听李进忠叫喊:“柳橙儿?柳橙儿在吗?”
“快去看看李主事找你做什么?”
“嗯。”柳橙儿简单收拾,这便推门出来,却看李进忠一脑门子大汗,见柳橙儿出来连忙拉上她不由分说,便出了寿和宫门找到一个角落。
“李大哥得有事求你了!”李进忠说着先行了个礼:“你帮忙把这个穿上。”
柳橙儿接过李进忠受伤的东西,抖开一看便愣住了:“这是?太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