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响五次鼓声，一声便是一更。五更过后，到了卯时初刻便是宫女们醒来的时辰，算起来要比太监们早上两刻的时间。
宫女一日的忙碌，无非宫内院的打扫，照顾主宫娘娘梳洗，再来便是将衣服送至浣衣局，再从浣衣局拿回洗好的衣服。
东李入了寿和宫后，这差事本是交在柳橙儿这的，后因柳橙儿被夺去西宫，李淑嫚代了一阵子。柳橙儿这又回了东宫，本应还有柳橙儿去取衣服。但前些日到底送去了什么，只有李淑嫚知道，今天便破例两个人一同前去。
走宫后苑，过钦安殿，柳橙儿路上和李淑嫚有声有笑。就快到浣衣局不远，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他们。
“姐姐！姐姐！”声音清脆的仿佛百灵一样。
柳橙儿和李淑嫚回头一看，是个看似略小她们两个一些的宫女，正提裙小跑来到她们跟前。
“小敏？！”李淑嫚叫出来人的名字，高兴的牵住她的手：“好些日子不见了，你又俏丽了。”
柳橙儿并不认识这位叫小敏的宫女道：“李姐姐，她是？”
李淑嫚这才想起，连忙介绍道：“说来也未提起过，这是我早先相识的小姐妹，一直在昭妃处。想来也有两个月未曾见面了。”
“自从主子搬到后西宫后，一直不让我们几个宫女随意乱走，担心招惹是非。这不五天才来一次浣衣局，好在碰上姐姐了。”小敏开心露笑，笑也笑的天真无邪。
叫小敏的姑娘，一笑便连空气都是甜的，柳橙儿本不认识小敏，却三两句仿佛已经是熟人的一般。
“那我们三人便一起去浣衣局吧？路上也能说说话，我还真是想你了呢。”李淑嫚点了一下小敏的脸颊。
小敏想了想却道：“主子吩咐了，我得去西五所给一人送些东西，姐姐们还是先去吧。”
“也好。”李淑嫚道：“看来只能期下次再碰上了。”
“日子还长，不愁碰不上姐姐。”小敏说着便走了。
柳橙儿同李淑嫚一路来到浣衣局，却在入局子门前，道了一声：“糟糕。”
“李姐姐怎么了？”
“你看我这记性。”李淑嫚从怀中拿出一根簪子，玉翠镶金边，只露了一眼又藏了回去。
“李姐姐，这种东西不能拿出来随意看，若是让其他人看到，非告我们脏手不行。”柳橙儿说着将李淑嫚拉至一边：“姐姐拿出这东西作甚？”
“这簪子不是我的东西，小敏遗漏在我这，我三五次想找机会给她，却一直碰不到，好不容易碰见了，我却还给忘了。”李淑嫚一直想着要将簪子还给小敏，却也只能找碰巧见到的时候，只能将簪子每日都带在身上。
“时辰尚早，我们不然也去西五所，找了小敏，将东西还给她。”
“嗯，我们速去速回。”
李淑嫚说完，两个人直接从浣衣局改去西五所。
禁城东西各五所，一是乾东五所，一是乾西五所。东西五所都不是日常宫女该去的地方，里面的宫人无一例外不是犯了宫规，上到被贬的先皇后妃，下到被罚的八局宫娥。
西五所只收西宫受罚的人，五个所内人数各不相同，苦役各不相干。其中以三所最苦，禁城西宫所有夜香桶都由三所的罪女清扫，不近百米便能闻到冲天臭气。
小敏要来西五所，李淑嫚虽然觉得奇怪，却不想多问。毕竟她说是后西宫里刘昭妃的旨，作为东宫的宫女，若是让人知道李淑嫚打听这种事，流到刘昭妃耳朵里恐怕会觉得小敏不忠。
李淑嫚和柳橙儿来到西五所，这才觉得刚才想简单了。虽然知道小敏来了西五所，但不知道她进了哪一所，又是找什么人。
西五所可不是她们能一个一个闯进去找人的地方。
两个人正在发愁，忽然三所传来一声喝骂：“哪来的妮子，竟然挡我？”
柳橙儿和李淑嫚连忙去看，却见三所半开的门缝内，正能看见小敏抓着一个女史的鞭子不放。
这女史，柳橙儿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西宫容女史。
“容姑姑，她已经伤成这样，你不能再打了。”
小敏死抓鞭子不放，只为护下身后一人。她身后是名看似三十几的宫女，咬唇不语，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容女史。
“你还敢瞪我！”容女史这便用力一抽，鞭子从小敏手中脱落，带下她手里血丝，再次挥鞭又是抽在小敏身后女人的身上。
“不能打！”小敏大叫一声便扑在身后那人的身上，替她迎下后续几鞭。
禁城有规矩，不得对宫女用肉刑，偏偏东西五所的女人却都不包含在内。掌所的东西女史，说打便打，说罚即罚，毫不留情。
若说担心挟私报复，东西女史却是不怕的。东西五所进的女人，无一不是罪不可恕，进了所院便要终生在内服苦役至死。
“不行！”李淑嫚在门外紧张：“我得进去！”
柳橙儿在一旁拦住李淑嫚：“李姐姐，你进去又能做什么？只是再气容女史多打几鞭。”
“那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小敏被鞭挞吧。”李淑嫚说着却见眼眶略红，这是心疼。
柳橙儿忽然想到：“东五所离这里不远。”
“现在提那里干嘛？”李淑嫚细声急道。
“刘姑姑此刻便应在东五所，我记得刘女史还曾给姐姐送过吃的，不如你现在去求她来，可能救得了小敏。”
板上肉，锅中鱼。
两个宫女能做的，也只有求人救命。
李淑嫚知道只有此路可走，当下便一个人去了东五所。柳橙儿要留下来再看情况。
却再见门内，容女史再道：“我见你是昭妃娘娘手里的，不想动你，你现在便给我离开西五所。”
小敏却趴在那女人身上不动道：“也是主子叫我来看她的，你若将她打坏了，我怎么向主子交代。”
“你个小妮子，当我不知道？”容女史举鞭便抽在了地上：“昭妃娘娘现在闭宫不出，我就算在这挞死你，她想必也是不管的。”
禁城内外宫女太监，无人不知刘昭妃生性胆小懦弱，入宫四十来年却总避在后宫中少有出入。也是先皇宠爱，总是时不时的想起刘昭妃，这才让她从低位昭仪无风无险的当上了八妃之一的昭妃。
现在先皇已薨，新皇不问世事不入后宫，她容女史要在西五所里挞死小敏也真不会受到责罚。
大不了向内官监的李有福或是魏朝说个谎话，就说小敏是要硬闯西五所，这才让她擒住，处罚的。
想到这一层，容女史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再挥一鞭就又是小敏的锥背。
容女史这一边挞的用了十成实的力气，一鞭子下去，瞬间小敏宫服见红，嫩背怕是皮开肉绽了。
小敏身下的女人，只看，不说，不动，不怒，一脸冷然面对。也丝毫没有对小敏的疼惜。
再打下去，不出人命，也得让小敏受重伤。可柳橙儿看远处又迟迟不见李淑嫚回来的身影。
一人挡鞭，不如两人抗。
柳橙儿便咬牙站了起来，推门直接进入三所。容女史见有人闯进来，当即迟疑，鞭子收了回去。
“你是谁？”
“寿和宫宫娥，主子差我来西所找您。”
容女史曾见过柳橙儿，却早都将她忘在了脑后，耳听寿和宫，知道是东李老娘娘的人，便稍带笑意问道：“不知道李老娘娘差人来做什么？”
柳橙儿未作回答，佯装审视，边走边左右看，到了小敏身边。
若是旁人，敢这样不答容女史的话，早就挨了训斥，罚去提铃了。可偏偏柳橙儿不是西宫的人，她容女史一是无权处罚，二是东李差来的，她得罪不起。
虽说西李更受皇上宠爱，但东宫娘娘就是东宫娘娘，要是招惹了她，容女史再受西李赏识，也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容女史也不受西李赏识，她现在的位置本应该是属于秀英的，秀英记恨她，自然西李身边的崔秉友也跟着说她坏话。一来二去西李在慈安宫独尊后，甚至没叫容女史入过慈安宫。
她真是两头为难，两头难堪。
柳橙儿在小敏身上一扫，见伤口渗血严重，这要再耽搁下去，必会留下疤痕。就算是宫女，肌上要留了醒目的疤痕，也有碍宫容，要是要被送去浣衣局的。
“咳咳。”柳橙儿心中紧张，轻咳嗽两声让自己稍显游刃道：“主子让我来西所找个人。”
说完便低头看了一下小敏身下的女人：“就是找她。”
容女史的火本就是冲着小敏身下的人来的，只要能分开小敏和那个女人，小敏便能安然无事。柳橙儿只是宫女一个，救不了一双，只想先保住小敏一人。
“哦？”容女史忽然一乐道：“你确定李老娘娘是让你找她吗？”
柳橙儿见容女史脸上有诈色，不敢说话。
却听容女史道：“这女人姓疌，6年前便是李老娘娘将她送入西五所，还专门叮嘱过，这辈子也不愿意见她。”
容女史便从容了许多，鞭子紧握手中：“不止李老娘娘现在找她何事？”
柳橙儿被问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容女史怒道：“你又是哪来的小妮子，敢用李老娘娘诓我！看我今天不将你们三人都挞成一滩烂泥！”
话音落，鞭挥舞，闪顺要落。
只听门外一男人声音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