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柳橙儿与五皇子闲聊。宫内王安却和东李谈的后宫大事。
以王安司礼监掌印的身份,为了避嫌,本不应该专程来寿和宫访东宫娘娘,但他今天却毅然来了。
因为宫里除了塌天的大事。
“小人已查明皇上龙体久未康健的原因。”
东李给王安让座,他张口便是直言直语。
在东李面前,王安不敢自称杂家,只能以小人自称。以王安的地位,禁城内正三品以下的妃嫔他都可以居高临下,可他却在所有妃嫔面前都自称“小人”,以示低贱。全因为皇上喜怒无常,谁也猜不透后宫哪位妃嫔今后会荣得龙宠。
小心驶得万年船。
“王公公这么说,难道是有人谋逆?”东李猛然坐直了身子。
“直殿监曹、杜两位太监,受人指使,给皇上的饭菜中暗下了凉黄。”
“受人指使?”东李再问:“受何人指使?”
王安摇摇头道:“两人还未透露,小人找李老娘娘也是因为此事。”
“屋内就我一人,王公公且说无妨。”
“小人怀疑此事为西宫李娘娘或是郑贵妃二人中一人所为。”
曹、杜两位太监原都是侍奉郑贵妃的,若说郑贵妃指使,合情合理。但以郑贵妃小心谨慎的性格,必然不会亲自指使两个太监。所以其中还牵扯一人,无疑便是崔文升。
且不说崔文升崔公公近来一直在交泰殿当值,给了曹、杜两位太监相当的便利。崔文升未入司礼监之前可正是郑贵妃身边的主事太监。
王安接着又道:“司礼监太监恐也有牵连,安排谁为皇上侍候,小人都不放心,只能请李老娘娘为皇上为社稷,全权照顾皇上饮食、药补。”
“这倒是应该,可皇上口谕不让我与西边那位见圣,我该如何?”
自东李搬至东宫,便已有段时间未曾见过皇上。可这段时间里,西李却三番五次前往交泰殿,最终如愿以偿,得皇上金口许诺。
“曹、杜两位太监下药的事,小人已禀明皇上,小人这番便是皇上差来的。”
“那便好。”东李感慨露笑,当即便道:“傍晚的膳食便由我专程下厨给皇上做去”
王安起身鞠躬道:“有李老娘娘照顾,圣上定能尽快康复如初。”
话未完又道:“只是还有一事,我需向老娘娘透个风。”
“公公且讲。”
“皇上已答应,下月登基大典之时,册封西宫李娘娘皇后位,册郑贵妃先皇皇后位,尊皇太后位。”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顿时东李慌神:“这事杨涟和左光斗可知道?”
“这两位大人恐怕还不知道此事。”
“劳烦公公,一定要将此消息传给杨、左两位东林学士。”东李连忙道:“皇上大病未愈,全劳公公多费心思。”
“老娘娘不说,我也打算去见这两位大人,先行告退。”
说完王安便行礼倒退出了寿和宫,宫门外恰见五皇子正与宫娥柳橙儿交谈。他未多说,只是多看了一眼宫宇楼牌。
皇上不再吃含有大黄的饭菜,很快便能恢复,如此一来随着皇上病倒而荒废的各项事务便能重新提上日程了。
事情看来已是告一段落,只是可惜了东李的亲娘舅,杜太医。
虽然王安尽力想保住他一世英名,只恐怕纸里包不住火,总有漏了风的一天。
见王安走远,五皇子朱由检这才清清嗓子道:“我肯定没有记错,那天在交泰殿外的宫娥就是你。”
“皇子,没有记错。”柳橙儿随道。
“说来奇怪,那天大风一阵,我记得,”朱由检抿嘴思索一下道:“记得你扑上香炉,你那是在做什么?”
“回皇子。”柳橙儿尴尬一笑道:“想护着香炉的烟,怕给风吹跑了。”
“噗~”朱由检捂嘴一笑:“你这宫娥真有意思,烟是你用身子能护的住的?再说火在烟就在,哪有人会护烟的。”
柳橙儿面颊俏红,嘟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朱由检说的的确是道理。她那时也是累到心缺,才做出的蠢举动。
见柳橙儿面色尴尬,朱由检又道:“不过你能想着用身子为我父皇挡香,也算忠心。我一会见了我娘,一定让她奖赏奖赏你,你叫什么名字?”
宫中太监十万,宫女七千,能让五皇子专程问名字的宫娥,独此一人。
“柳橙儿。”
“倒是好记。”朱由检一笑,便迈步进了寿和宫内,随之又笑:“前几日倒是吃过几个。”
柳橙儿端上盆中水,倒入花坛中。身后李进忠撩开帘子来到她跟前。
“你跟五皇子都说了什么?”
“只是皇子闲问了一些事情。”柳橙儿放下铜盆道。
李进忠左右看看无人,当即对柳橙儿耳语道:“不敢在人前与五皇子说笑,必定遭人嫉妒。”
李进忠说的没错。禁城内皇子只有两人,除皇长子朱由校外,便还有个五皇子朱由检。宫中宫女七千,如何摆脱日夜劳累的命?
无非三种办法,其一是得各宫娘娘赏识,高可做女史,低也能住进东西宫中。再者便是得皇上临幸,一朝临幸即是才人,若有幸怀上龙种,那自然是要封妃的。再来便是被皇子看上,将来皇子封王,也能随着做个侧室。
这三者间,得娘娘赏识,被同宫宫女妒忌。得皇上临幸,被后宫群妃妒忌。得皇子宠信,被同心思的其他宫女视为眼中钉。
可算来算去,也只有得皇子宠信最是合算,也最能修成正果。
李进忠因而提醒柳橙儿,只是不知柳橙儿听进去了几分。随即又道:“以后每日日落后都为主子浴足一次。”
“知道了。”柳橙儿点头应是,便去找李淑嫚一起忙扫除去了。
李进忠见时辰不早,他该为东李再取一记止咳的药,便直直出了宫门,未走几步却听身后有人叫喊。
“李主事!李主事等我。”
回头一看,却是内官监的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来到他身前,足足喘了百十来下才开口说话道:“李,李主事,内官监魏朝魏主事有要事找您。”
“我要先为主子取了药,就去见他。”李进忠说完就要走,却被小太监拦住。
“魏主事说有急事找您,请您速去。”
李进忠却直接迈步:“你先跟着我走,寿和宫李主子的事情耽误不得,我拿完药便同你去。”
也不管小太监再说什么,李进忠身后随着小太监,一路取了药,送回宫中给柳橙儿吩咐煮起,这才匆匆来到内官监。
入了监内,魏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左右来回渡步,见了李进忠连忙上前:“兄弟,你可算来了。怎么这么慢?”
“哥哥怎么这样急躁?”
李进忠虽还未和魏朝结拜,但毕竟有约在先,互相也以兄弟相称。李进忠年轻几岁,便是弟弟。
“说来你不相信。”魏朝一跺脚道:“我刚从司礼监回来,你抓来的曹、杜两个人都已经死在了东厂了。”
“死了?”李进忠瞪大了眼睛,这两人可是王安亲自交给崔文升带去东厂的:“怎么会死了?”
“具体不知。”魏朝摇摇头道:“只听崔公公在司礼监说,曹、杜两人在东厂撞了柱子,都自戕了。”
这可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先不说曹德录咬掉了舌头还在昏迷,就算是杜维盛有气有力,可也有东厂那么多武太监看着,怎么能让他们活活撞死在柱子上。
铁定是崔文升将这两人杀了,却丝毫不做掩饰,只要给个理由便认定这件事消了。
曹、杜两人一死。魏朝和李进忠的谋划便全数破灭了。本以为曹、杜二人会供出幕后主事,不论是西李还是郑贵妃,都将阻止皇上册封这二人位分。
郑贵妃坐不上皇太后位,西李坐不上皇后位,那王安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自然会坐的安稳,他的儿子魏朝也能蒙阴。
现在恐怕,一切都已告吹。
李进忠心里也不好受,他把天大的功劳给了魏朝,而选择和他做兄弟。就是为了不惹其他人的眼,又能跟着受王安器重。
这下真是竹篮打水,崔文升一旦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可有他们两个受的。
“崔公公就不怕老祖宗查这件事吗?”李进忠问道。
“若是怕,以东厂的手段,自然会让曹、杜二人死的更加合理,死的我们都无话可说。崔公公怕是有持无恐。”魏朝喝了口香茶又道:“我这还有个秘密告诉你,你可不能卖了哥哥。”
“哥哥你说。”
屋内只有魏朝和李进忠两人,魏朝便大着胆子提起了另一件事:“你可知道,老祖宗让我对照从杜维盛那得来的字条上的笔记,查出什么结果?”
李进忠摇摇头。
“我对照万历三十八年先皇寿辰时,群妃上的《万寿书》中字迹。”魏朝说着压低声音:“竟然是西边那位的笔记正好吻合。”
“你是说西李娘娘?”
听李进忠这么说,魏朝略略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可没说是李娘娘,我说是西边的,今夜我就要禀了老祖宗。”
“哥哥,你要信我就听我一句。这件事绝不能告诉老祖宗。”李进忠当即阻拦道:“曹、杜二人已死,便是死无对证。哥哥把这条说了出去,老祖宗若是以此为证,告知皇上。皇上追查下来,你便是唯一的证人。
李进忠话只说到一半,聪明如魏朝却已经明白了后面的意思。
倒是皇上追查,他作为唯一的证人,便两头都是悬崖。
西李深受皇上宠爱,如果皇上决定草率盖棺,那只有封了他的口。如果皇上要深入追查下去,西李绝绝不会放任他开口作证,也许就像是曹、杜二人一样,会死的不明不白,莫名其妙。
“我听你的。”魏朝当即点头道:“这事便当我没给你说过,你也一字未曾听见。”
“我便不多待了。”李进忠说完,告退出来内官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