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在气头上的西李听崔秉友这么一说,心里更是着急,皇上的身体本就虚,前些日子一卧床就是半个月,差点把先皇的丧葬给耽误了。这才好了没几天,怎么突然又病了?
西李忙忙起身,又坐了回去。
西李这一急一气,没让她乱了心神,反倒头脑更清楚了,当即从崔秉友的话里摘出了个问题。
“你说皇上在哪养病?”
“乾,乾清宫。”崔秉友喘着粗气,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皇上养病要么在交泰殿,要么会回咱这慈安宫,怎得会在乾清宫?”
西李愁上眉头,皇上患病是极为隐私的事情,谨慎如崔文升和王安这样的人,怎么会让皇上养在乾清宫里?一来乾清宫食药不便,二来臣子上荐都会禀至乾清宫,这不有碍皇上修养吗?三来则是乾清宫人多眼杂,各宫太监宫女在乾清宫前来来往往,其中少不了朝臣使钱收买的探子。
不对,西李心中暗明,皇上病重这事,许有蹊跷。兴许是皇上要除宫内某个祸害,特意在宫选大殿之日诈病,想引歹人现行。
想到这里,西李顿时心中一喜。东边的那位和那帮东林学士你来我往可是人尽皆知,眼下她毫不受制,放开了手脚,指不定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好在皇上明察秋毫,提前洞悉了她的阴谋诡计。
西李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几日来皇上对她的态度可谓一落千丈,现在想想兴许也是计谋。
一旁崔秉友见西李面色从怒转悲,又从悲转喜,心里犹是害怕,试探一说:“娘娘,这个您看咱们是等在宫中,还是我再去外面探探消息?”
“不用你去。”西李摆手。
崔秉友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刚才那一进一出就已经吓得崔秉友心脏爆跳了,真要是西李再让他出去一次,恐怕迈出门槛,就能把自己吓死。
谁知崔秉友刚放下心,西李起身便说:“你去招来行轿,再将媞儿和校儿唤着,随我起行。”
“去。去哪?”崔秉友结巴一声。
西李笑了崔秉友一下,她这还是头回发现这个看似精明的崔秉友,也不过是个蠢蛋而已。
又笑又摇头,西李开口:“去乾清宫。”
她说罢转身而回,身后宫女见西李拔下金钗,知道她是要重新梳妆打扮,连忙跟上。
乱丝绕金钗,云鬓垂翡翠。
匆匆打扮,却无人敢有丝毫怠慢。
宫外轿声轻落,宫女开帘俯首,如是大典未开,西李前去赴礼一般。
轻步急走,生怕是再有变化,上轿稳坐,心神亦是不定。
若不是事出突然,西李也不敢唤轿代行,虽违了规矩,但有轿帘遮掩,她才略感踏实。
崔秉友不敢如平时一样朗声叫起,只能两手轻拍,
“媞儿,校儿呢?”
“公主已随在后面,皇长子。皇长子说是要闭门静思,不愿随行。”
只听轿内一阵跺脚,轿夫忙稳住轿子,不敢再继续前进。
西李发了脾气,任谁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崔秉友耳朵赶忙贴近轿帘,知道西李准有吩咐。
细声入耳:“皇上身体有恙,他这做长子的不去,难不成孝心要让东边的全都尽?你引上两个人,好说不听,就将他给我绑进轿里抬来。”
“绑?娘娘,这恐怕。
“你这东西,照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校儿,难不成还要我再跟你说明白些?”
“娘娘先往乾清宫去,小人随后带皇长子跟上。”
拉展了轿帘,崔秉友忙是向轿夫交代了几句,转身引了两名随行的小太监回慈安宫去。
朱由校瞧了一眼宫院,真真是一个人都没有,连着平日清扫院落的宫女和杂役太监都跟着西李出去了,这阵仗怕是不小。
不等朱由校转身回去,匆匆这番的崔秉友已经回来俯首道:“爷,您还是得跟着走,娘娘那边落话了。”
朱由校退了一步,说:“父皇的诏是慈安宫里的人都要闭门思过,母亲不听父皇的话尚在情理,做儿子的,我却不能不听父皇的话。”
要朱由校此刻离开慈安宫,他打心眼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门外东厂的人莫名其妙消失无踪,宫内临近晌午却还安静的能听到鸟鸣,傻子也猜得出,宫中出了变故。
“您说的在理,”崔秉友点头一句,话锋瞬转:“娘娘说的也在理。娘娘让小的转告,皇上今儿在乾清宫里养病,别人谁不去都行,唯独皇长子您不去不行,因为。
“担心被东边的抢了示孝的机会?”
“不是,”崔秉友摇头再道:“ 娘娘叫小的带了人来,您要是不听,我得绑了您去。”
“你敢!”
朱由校语一出,自己心里就咯噔一下。别人他不知道,这崔秉友却是对西李忠心不二,他还真就敢这么做。
尊贵如此又如何?朱由校看崔秉友脸上神色,知道此刻自己身上这皇长子的身份有与没有,毫无分别。
崔秉友见朱由校不言语,当即给俩小太监做了手势,这是要他们做做样子。
当即一名小太监掏出一卷绳索,绳头落地,惊见崔秉友反手一巴掌打在小太监的脸上。
“畜生!谁让你拿这东西出来的?再惊着了皇长子!”厉声喝止,崔秉友的眼睛却始终飘在朱由校的身上。
小太监哪敢还嘴,普通一跪,膝盖作响,嘴巴抖动,口血竖流。
崔秉友转身再是一礼:“时间不等人,还请皇长子速上外面的行轿,如若是娘娘等得着急要怪罪,我等可都吃罪不起。”
成了,崔秉友见朱由校脸色瞬变,知道小太监这一巴掌没有白打,手上这点麻劲算不了什么。
皇长子虽然有些心思,但他毕竟还是年幼。皇上的儿子又怎样,他一样惊不得吓,一样会觉得害怕。
“好!”这一声说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朱由校拖着自己的脚步跟上崔秉友,出门上轿,追西李去了。
再说前头,西李坐轿前往乾清宫,虽然路上清静到不见一名宫女路过,但她想到先前推测的种种也就不奇怪了,只是催促轿夫速度再快上一些。
那些本是负责巡视的太监,此刻都被王安调去封午门,大批内行厂武太监驻守东宫,皇城怎能不显得格外清静?
来到乾清宫,西李偷偷撩开轿帘一角,宫门前的长梯上竟然空无一人,只瞧着门开一条小缝,里面一小太监獐头鼠目的伸出半个脑袋,瞧了一眼行轿,又忙是缩了回去。
“停轿!”西李不由心中疑惑。
既是皇上在乾清宫养病,怎得左右羽林卫皆不在宫门前护着?便说是皇上讨厌左右羽林卫,那怎么武太监都不见一人,更不要说是应服侍在侧的司礼监大太监。
莫不是崔秉友的消息有误?皇上并不在乾清宫里?
西李浑身一哆嗦,方才心头热,眼下浑身凉。她也是以为猜准了皇上的心思,这才大胆闯出封禁了的慈安宫。若她猜错了,她现在这行为已非违抗皇命那么简单。
一时之间,西李竟犹豫了起来,这乾清宫闯不闯得,都在她一念之间。
不等她思量清楚,轿夫已将行轿落在乾清宫宫门偏侧。
轿身前倾,随行小太监道:“娘,娘娘,乾清宫到了。”
依禁城里的规矩,能坐轿至乾清宫的,后宫唯独皇后一人。西李今日所做的,已不单单是违抗皇命,更是不守宫规。
但既已做得,还有甚需后悔的。
心中一定,西李跨步下轿,竟是一身英气,飒爽凛然。
“娘。”乐安公主到此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纯从母命,跟来了乾清宫:“您带女儿来这是做什么?”
乐安公主生来十几年,后宫虽大,在她看来却稀松平常,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然而眼前的乾清宫,她却真真是一次都没有跨进去过,甚是不熟悉。
“你父皇在,在里面养歇,娘带你去看看他。”
说话间,西李迈步走上台阶,乐安公主紧随其后,一步一落,一落一起,一起又是一步,转眼间已到了乾清宫宫门之前。
一般此时,宫门外守候的小太监已是入内通禀了,然而今日宫外却无小太监把手。
一清嗓子,西李稍整庄仪,嗓音传入宫内:“慈安宫李选侍携小女徽媞,求见圣上。”
话未落,人先跪,静听门内动静。
这提前通禀的活本是崔秉友的,谁让他落在了后面,只能西李亲自来了,心中也想皇上会大为惊喜吧。
这一跪却是足足一刻不见回应,西李耐性本就不好,提声再道:“慈安宫李选侍,听闻圣上龙体不爽,特带徽媞前来探望。”
这一声落,宫门随开,里面却是个颤颤巍巍的小太监牙齿哆哆嗦嗦,咯咯作响,被西李看了一眼,当着西李与乐安公主的面,竟吓的尿了裤子,瞬间湿了一地。
这小太监的反应,西李再熟悉不过。她早先落套入万贵妃宫内时,那两名宫女便是相似的形态。
西李惊觉天摇地动,整个脑袋晃晃悠悠,耳朵再听不见其他人的声喊,只知道跨步迈入宫内。
红柱帷幔之后,薄纱锦塌之上,见一人横躺在卧,对门外声响好不回应。
西李近步至薄纱前,手轻搭载薄纱之上,咬牙呼吸之间,用力一拽,薄纱蹦裂,飘落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