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文华殿,文华殿外小太监闻着“春江水暖”的香气,一个个自感饥肠辘辘。可就当此时,宫内却听皇上大喊一声:“护驾!”
小太监们惊慌闯入文华殿内,若不是有人行刺,皇上定不会说出这两个字来,可他们只见西李与崔秉友进入文华殿内,莫不是有什么绝顶高手竟能绕过他们的眼睛,行刺皇上。
武太监随几名小太监之后,冲入宫中,手持钢刀铁刃,本欲与刺客拼杀。
可文华殿内,却跪着两人瑟瑟发抖,正是慈安宫西李娘娘与慈安宫主事太监崔秉友。
地上羹汤撒了一地,碎碟烂瓮,布满二人身前。
皇上在纱白帷帐之后气的音语发抖道:“你这是想要谋害朕吗?”
“妾身不敢。”西李跪地便道。
当今皇帝朱常洛,其母王氏本是宫中一介粗衣宫女,因长的俊俏被先皇看上,临幸一夜便有了龙种,诞下朱常洛。此就是万历帝的长子,可惜沦为庶出,不受万历帝宠爱。然万历帝之母太后李氏尊于祖训,长幼有序,护着朱常洛才让他有了做太子的可能,成为朝之国本。
朱常洛之母王氏,虽尊为恭妃,却在宫中备受欺压。早些年有李太后护着,后李太后重病,一日恭妃感了风寒,宫人送上一碗热汤,恭妃引后便吐血而亡,那汤便名为“春江水暖”,此案亦成万历年宫中毒妃大案,案卷积压东厂,少有人知。
“滚出去!”
“皇上!”
“滚出去,朕暂不想再见你!”此语落,又是一茶盏飞出帷幔,落地碎地一片。
“妾身、妾身告退。”西李说的毫无底气,在一旁崔秉友的扶持下退出文华殿,三两步一跌,仿佛腿软到已无法行走。
“为什么会这样?”西李喃喃一问。
一旁崔秉友道:“刚刚皇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听汤名,便有如此反应。小人真是想不明白。”
“郑贵妃害我,是郑贵妃害我,真是好算计,郑贵妃竟要至我于此。”口中责骂,西李火上眉稍:“引我去郑贵妃宫中。”
“娘娘,皇上震怒,您若不小心点,恐更难收拾局面,您还是先回慈安宫吧。”
“我说了,去郑贵妃宫中。”西李恶道。
崔秉友无奈,点头引路,穿过西宫前六宫,来到后六宫中。
万历帝驾崩之时,郑贵妃便迁入后六宫里,虽已是先皇遗妃,却也享受着太贵妃的尊待,宫宇之大比慈安宫还要壮伟上许多。
却见宫门禁锁,多有几分萧瑟之意。
崔秉友上前敲门:“开门!西宫李娘娘前来拜访郑贵妃,速速开门。”
就听宫中宫女急匆匆踏步而来:“来了来了。”
仓促之间,宫门大开,两名宫女竟然衣衫不整,似是刚从睡梦中而来。
西李怒意尚在,也不管这两名宫女德行,随问:“郑贵妃何在!?”
“郑贵妃?郑贵妃。两名宫女跪地哆嗦,口吃不清。
“娘娘问你们话,郑贵妃何在!?还不速去通禀!”崔秉友见两名宫女动也不动,忙喝道。
宫女却依然只知颤抖,不敢说话。
“崔秉友,随我进去!”西李见两名宫女如此,心中隐有不安,却依然怒气无消,准备硬闯而入。
“娘娘,您不能这样。”其中一名宫女斗胆阻拦。
却听宫内有声:“谁啊?”
此声熟悉,正是郑贵妃的声音。
崔秉友忙道:“贵妃娘娘,西宫李娘娘前来拜问。”
两名宫女却吓得魂飞魄散,其中一人竟然翻了白眼,滚到在了地上。
在听宫内有声:“谁啊?快进来和我玩啊!”
西李当即惊愕,迈过昏倒的宫女,踏入进入宫中。
环视宫院,只见宫院一角,一身着华贵襖裙,却散乱无章,一头秀发似是多日未曾梳洗的女人,蹲在墙角,如同孩童玩捉迷藏一般,藏在一大缸之后,捂嘴偷笑。
“郑贵妃?”眼前此人,面色便是郑贵妃,只是郑贵妃本是宫中最具权势之人,曾几何时,喝令后宫,无人不从。
眼下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哎呀,被你找到了!”郑贵妃从缸后出来,拍着两手,傻兮兮的直笑。
“崔秉友,将那宫娥,拖来!”西李道。
崔秉友还在惊愕当中,他曾随着义父崔文升见过郑贵妃一面,那时崔文升还是郑贵妃宫中的主事太监。那时的郑贵妃宛如后宫皇后,人见便是两跪八叩,好不威风。
“崔秉友!将那宫娥,拖来!”西李再道。
崔秉友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道了一声是,随即将那名尚未晕倒,还在颤抖之中的宫女,硬是拖拽着头发,拉到了西李身前。
宫女不敢挣扎,爬地不起,心中怕是恨自己为何没能像另一人一样昏死过去。
“我问你,你要如实说。”西李道:“敢有虚言,我便当即将你闷死于缸中。”
崔秉友随即揭开缸盖,缸中满水,略有波纹。
“娘,娘娘请问。”
“郑贵妃为何会变成这等样子?”西李问道。
宫女摇头:“小人不知。”
“崔秉友,将她溺死。再把另一人唤醒。”西李冷然说道。
崔秉友拖拽起宫女的头发,就要投入缸中,却听宫女哭喊:“娘娘,我真的不知,公公安排我来时,贵妃娘娘已然如此了。”
这两声惨叫,吓得郑贵妃忙又躲至墙角,害怕的不敢动作,只顾颤抖。
西李挥手,崔秉友这才放下宫女,宫女爬地泣不成声。
“郑贵妃如此,已有多长时间?”
宫女不敢怠慢,忙道:“小人入宫负责侍候贵妃娘娘,也有一月有余了。”
一月有余,便是说郑贵妃神志不清,也有一月有余了。
“是哪位公公安排你照料郑贵妃的?”西李双手微颤,脑中冷寒。
“是,是崔文升,崔,崔公公。”
西李顿然心神轰蹋,眼角竟然浮出框泪,一切恍然如梦,一切恍然如昨,一切恍然如风。
梦不醒,昨未改,风不散。
“这一月,可有人来见郑贵妃?”西李问道。
“有,有,只有东宫李老娘娘,李老娘娘一人。宫女三番受吓,口中说着,却流出白沫,一阵抽搐,当场被吓死。
“娘娘,您看这怎么办?”
“回,回宫。”西李语落,人便瘫软,崔秉友赶忙上前将西李搀扶住:“回宫!”
郑贵妃缩于墙角,颤颤巍巍爬出来到那吓死的宫女身前,轻轻一抹,宫女尸体抽搐一下,贵妃娘娘又吓回墙角,不敢再动了。
自皇上误服凉黄卧病,西李虽三番四次听人说起郑贵妃进宫求皇上赐皇太后名,然而传递消息的人,皆来自崔文升手下。
细细一想,这一月来,西李也从未见过郑贵妃身影,只是听人不断说起而已。
西李认为郑贵妃与她目的相同,这一切皆是从一个“听”字,臆断。
她被骗了,被自己的耳朵骗了,而骗她的人真是骗的高明。
回往慈安宫,西李在崔秉友的搀扶下刚入慈安宫门,就听身后齐刷刷一排脚步之声。
崔文升手持黄布圣谕,身后随了一众武太监步入宫门。
“慈安宫,李选侍接旨!”崔文升道,众人皆跪:“李选侍妇不尊道,行事无状,令内行厂太监封禁慈安宫门五日,宫中人众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李娘娘,接谕吧。”崔文升将圣谕叠好,交与西李手中。
西李颤颤巍巍接过圣谕,她入宫以来,还是第一次被罚,且一罚便是禁足。若不是宫内自有柴火、厨灶,这一禁足便至她死地了。
“李娘娘,跟时辰算来,您是赶不上宫选大典了,不过皇上登基盛典时,您便可出宫了。”
“崔文升,先叫他们退出可好?”西李竟头一次对崔文升态度收敛,言语间竟然是征求。
崔文升随即点头示意,身后一众从王安处调来的内行厂太监退出宫门。西李也让崔秉友带着宫女一众退下。
“现在院中只有你我两人了,娘娘有什么要问的,皆可问我。”
“我去见过郑贵妃了。”西李开口便道。
“贵妃娘娘因误食剧毒,虽得杜太医医治,保下命来,可惜神智受损无法恢复。小人安排了两名宫娥照顾贵妃娘娘起居,应是无碍的。”崔文升回道。
“你为何骗我?”西李平声道:“郑贵妃一月前便已失常,你为何托说是她要与我合算?”
“这个,便是宫中常事,尔虞我诈,李娘娘应是能理解了。”崔文升笑道。
“你已是东边的人了?”西李试探问道:“她有什么好?软弱无能,可比得上郑贵妃?”
“娘娘此言差矣,如今您的处境,便是证明。”崔文升随道:“先皇在世,郑贵妃自然威贯后宫,可毕竟先皇已去,小人也要为自己的今后打算。算来算去,也只有李老娘娘值得小人投从。”
“若不是我被你骗了,只需在皇上那里三两句,便能让你滚到皇陵里去做个守人。东边的也不过是皇上念旧才留下,你真是瞎了眼睛。”西李咬牙切齿。
“李娘娘观事还是如此肤浅,难怪不是李老娘娘的对手。”崔文升叹气一口,又笑道:“宫中谁人不知,皇上看重的是五皇子朱由检,原本皇上在意长幼尊卑,皇长子尚有夺得国本之希望。然而眼下因为您的事,皇上恐怕对皇长子另作考虑了,毕竟他的养母可是差点就要谋逆皇上的人。”
“天有眼,地有道。”西李退了一步:“我今日失算,皇上却不会舍得我,待我重来,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小人只能静待了。”崔文升轻蔑一笑,退出了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