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酸半麻，半睡半醒。
直到棒击木节，鞭抽乾清门，柳橙儿才意识到太阳已经初升，又到一日的清晨。
柳橙儿记得李进忠昨夜是来过交泰殿外的，还和她说了几句，然而后半夜在未见李进忠回来。柳橙儿隐隐觉得不安，担心李进忠是出了什么事。
担心归担心，她尚且自身难保，更别说能为李进忠做些什么。
交泰殿院门外，匆匆一串脚步声，一队太监曲腰走向交泰殿。除开头两名太监外，其他太监各分一边将两边夜灯的蜡烛收去，便退出了宫门。
开头两名太监换下原本值守在殿外太监的班，相互间站的稍微近了点，方便交头接耳。
“你看那个小妮子，昨儿肯定是值了夜。”
“我听东宫的刘女史说，这妮子也就前日才进的宫，不知道得罪谁了。”
其中一名太监直伶伶看着柳橙儿还不够，伸出手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另一太监看到，赶忙将他的手按下。
“小心让崔公公的干儿子看到！”他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小妮子得罪了崔秉友的对食儿，要不崔秉友会把她往死里整？”
太监所说的崔秉友便是司礼监三名秉笔太监之一，东厂厂公崔文升唯一认下的干儿子，崔秉友。
“怪不得刘女史对她不管不问的，原来是惹不起。”刚才指人的太监心有余悸的拂拂胸口。
“崔秉友是他那辈分唯一赐了对食儿的。崔公公重视着呢，我今儿跟你说的话，千万别传他呢去。”
对食儿，既是赐婚太监。
宫女酉时结束一天的工作，而太监们却还得再忙活一两个时辰。此时灶间多半只剩冷餐冷菜，被赐对食儿的太监便可找宫女开灶热饭，宛如夫妻日常。虽然不能行男女之事，却能对面而食，固雅称对食儿。
两个换值的太监，知道柳橙儿被崔秉友罚，无疑是得罪了季英。夫妻两个，男的替女的做主天经地义。更何况这样一来，宫里的其他太监宫女便会更为忌惮崔秉友与季英这对对食儿。
东升太阳，还没来得及普照大地。
忽然风卷尘沙，大风狂作席卷整个禁城内外。交泰殿的柳橙儿见熏香炉里的火苗只剩一丁点，来不及多想，赶忙用身子转到风刮的方向，扑在香炉上将风遮住，生怕火苗灭掉。
宫门外两人徐徐而来，一人身着正四品锦缎官服。另一人却穿四龙团袍，头戴金线龙冠，这便是当今皇上的五子，朱由检。
朱由检跟在给事中杨涟的身后，正准备进交泰殿面见皇上。这阵狂风忽起，后面的几个太监颇有眼力劲，立刻冲到朱由检身前，围成一堵人墙挡风。
朱由检却透过太监们的夹缝，看到远处扑在香炉上的宫女柳橙儿，觉得十分奇怪问道：“那名宫女哪来的？做什么？”
其中一名太监闻言，先是瞪了其他几名太监一眼，让其他想搭话的人瞬间闭嘴。随即自己开口道：“五皇子您问的这名宫女是崔公公从寿和宫要来给皇上熏香的。”
“可知道她的名字？”
“这到不知。”太监思索脑海，完全没有宫女的名字，连忙回答：“她是急招来的，小人们这边也没记录。”
朱由检将围着他的一众太监推开，风尘已散。他便向柳橙儿走去，再有两步就到身前，那名四品官服的人却将他挡住。
“五皇子，见皇上要紧。”
一句话言简意赅，字正腔圆。这名身着四品官服名为杨涟的人，英眉剑目。虽然只是区区四品给事中，愣是让五皇子觉得有些畏惧。
“杨师傅说的是。”朱由检心中虽有不悦，却也听从了杨涟的话。偷看了一眼柳橙儿的容貌后，便紧跟杨涟身后。
“这种时候，五皇子不该为他人分神。”杨涟边走边对身后皇子悄声道：“皇上已连续十天未上过朝了。时局难测，还望五皇子自己把握。”
“杨师傅还是多去教导大哥吧，我又不是您的学生。”
“那我便不再多说，五皇子好自为之。”杨涟见朱由检并不领情，也不再多说。
两人一同走进交泰殿内，大殿中烟气缭绕，左右两名小太监拼了命的用蒲扇扇着香炉，想要遮盖殿中的味道。掩耳盗铃，也仅仅只是遮了味道的表象。
大殿由帷幔分割而开，新皇朱常洛便躺在内侧，一言不发。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见父皇，愿父皇万岁。”
杨涟与朱由检跪拜在帷幔外，朱由检窥探一眼帷幔内的情形。却见帷幔掀开，几名太监端着数个檀香夜香桶，急急绕过朱由检和杨涟离开交泰殿。
帷幔还未放下，一只手将幔纱挡住。崔文升崔公公从内而出，见杨涟与朱由检，先行了一个简单的躬礼，便道：“皇上龙体欠安，让臣代为向五皇子宣口谕。”
随即接着道：“五皇子听口谕，朕虽在病榻，但仍听闻你近来不思学业，常与东林院士花天酒地，是否？”
皇上质问，朱由检听罢崔文升的质询，当即明白是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了他一状，当即俯首解释道：“父皇，东林院有两卷书即将编完，请儿为书做序，儿这才与东林院几位编修来往商议。”
崔公公待朱由检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帷幔内皇上的手势，随即道：“皇上口谕，不论你作何解释，都因你养母不尽职尽责。眼下便让你去西宫李选侍宫中，和你兄长共认一母。”
朱由检听到，当即槽牙咬的咯吱作响，紧接着便抚平心气回答：“尊父皇旨，儿这便到西宫去。”
崔公公赶忙将朱由检扶起，便拉他和杨涟到殿外行礼道：“五皇子，皇上最近身体不适，心里烦闷，您快去见西宫李选侍，我这边替您在皇上跟前说说话。”
“劳烦崔内侍了。”
说完，杨涟便和朱由检一同离开，前往西宫。
见朱由检一走，宫外一名小太监从柳橙儿身边速速跑过来到崔文升身边，只听崔公公轻咳一声对小太监道：“把我跟你说的事，原封不动的说给东边那位听，记得是郑贵妃叫你去的。”
“孙子明白，爷爷你就擎好吧。”
说完太监跪拜一次，速速赶去了东宫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