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可的专护车先通过路氹大桥到氹仔,再由氹仔通过澳氹大桥到达澳门。车上除了赵丽华外还有一位医生和两位护士。途中许可接受了少量的镇静剂注射,看来十分悠然,同时她又兴奋自己能启程“回家”了。医生似乎很满意她的状况。
许可一路上都兴奋地说着回家的事。她受了镇静剂的影响,不时叽咕地笑着,还说了许多不太高明的笑话。除了赵丽华和司机外,车上的人都笑个不停。尤其是赵丽华,她是不敢笑的,此刻心情极为紧张,她再次感到自己肩头的负担十分沉重,如果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她是得负全责的。她不禁又懊恼着自己,心想她不该操之过急,逼着医生让许可转院治疗,也许让她在路环医院再休养一阵要好些。医生发觉赵丽华一直都瞪着车窗外发呆,于是悄悄把头凑过去,压低声音跟她说话,惟恐吵醒了刚刚入睡的许可。
“没事的,赵小姐,就要到了,她的情况很好,你不用过多担忧。”
赵丽华朝医生报以一笑,说:“她很好就行,我就是担心以后……”
“作为她的亲人,你最好不要在她面前流露过多的顾虑和担忧,不然对她的情绪的打击太大,这样是不利于她康复的。”
其实,赵丽华连许可的亲人都不是,她只是她的一个好朋友、同事而已。她真为许可难过,她将来怎么生活?她一无所有,没有了丈夫,没有疼她爱她的男人,将来又有谁来照顾她呢?没有人。这么久了,赵丽华又开始痛恨起瑞斯文彼得起来,如果那可恶的东西能做个规矩的有良心和责任感的丈夫,如今许可也不至于孤伶伶的无依无靠了。可是这是已成为事实,许可已完全孤立。赵丽华思索这些事的时候,医生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然后才说:“别太过份保护她,否则将大错而特错了。时候一到,她自然能够坚强起来。她结婚了吗?”
赵丽华摇摇头:“哦?没……还没有呢!我正是想着这件事,往后她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刚开始可能会,但那只是暂时的,以后她会慢慢习惯的。别的和她有相同遭遇的人都是这样。她能够自助自立,甚至还可以助人,只不过心理上有些不同罢了,这是最令人担忧的,你们和医院方面一定要在她身心两方面都恢复健康后才让她出院。我想医院的人会教导她如何照顾自己,如何学会独立,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她的个性很坚强,智商很高,她没有理由不适应情况。”说完,医生看了看赵丽华,用颇为赞赏的口气继续说,“你这两次的决定都很正确。如果当时不动手术,那无异是一种罪行,因为那样会使她失去精神和心智,再说她是应该转回澳门医院的,好让她接受亲人、朋友的安慰和关怀。”
赵丽华听了不由转过身来,用充满感激的目光注视着医生说:“谢谢你这番话。”医生却不答腔,默默地点头,然后俯身去查看许可的情况了。
快到新医院时,许可醒了过来,笑着对赵丽华说:“这次可真快,睡了一觉就到了。”
赵丽华也笑着回答:“还说呢!下次你还是别睡觉的好。”
到达澳门这边的新医院后,许可被推进推出,医生们十分忙碌。他们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办好了住院手续,也终于将许可送进了新的病房。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休息。一切就绪后,他们都已精疲力竭。
“你现在没有事了吧!许可。”赵丽华望着她接受了一剂注射后,疲倦地笑着问许可。
许可睡意朦胧地应着:“没事,我很好……你也回家去歇一会儿吧!谢谢你。”赵丽华又嘱托了一番,才离开医院回家去。
母亲从氹仔来看过许可一次,又急匆匆地走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所有的朋友、同事都来探望过她,包括她们嘉华电影公司的苏总。他来看望她的时候,紧张地坐在椅子上,把弄着他那从不离身的烟斗,惴惴不安地瞪着裹在石膏中无助的许可。
“苏总,你不用感到难为情,反正我也明白我做不了什么事了。”
“你怎么这么想?”苏总意外地问。许可就问他,他什么时候才会放聪明些,将她给“炒”了吧!
“我不会那么做的。许可,除非我是傻子。我要留着你,好在我退休后有个接替我的人。而且我看了你刚拍的这部电影拷贝,说真的,你又该拿一个摄影奖了。”
“真有这么好吗?”许可惊异地问。苏总一向是不随便夸奖别人的,不过她确实也听说那部电影进入了后期制作的尾声了,确实不错。
“那当然。”苏总一副真诚的样子。
许可望了他许久,继而才笑着说:“我想我一定快要死了,你才这么安慰我吧!”
“什么话?等你稍好一些我让他们抬你到放映室去看看。可是我考虑这回忙完以后,我就真得退休了,由你出任总经理。”
“苏总,别取笑我了。”许可说,“我可要不了你的职位,要是在以前倒是可以考虑,可现在,说不定我一辈子就得呆在这儿了。”
“你别胡思乱想,我知道你的能力,你能胜任的,到时候再说吧!”苏总很坚持地说。
过了两天,许可的母亲和继父都从氹仔跑过来探望她了。
“妈,你怎么又来了。”许可一见母亲和继父就忍不住神经紧张,更何况她的心情原本不太好。早上她刚用赵丽华的手机给姑妈打电话,知道杨洪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很虚弱。许可全身裹着石膏被困在医院里,心里只有干着急的份,却无力帮助姑妈什么忙。那一瞬,她真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不中用了。可是姑妈对她的意外更关心和担忧。许可原本不想把自己的不幸告诉姑妈的,她知道姑妈的烦恼太多,不想再加重姑妈的负担和焦虑,但赵丽华自作主张地把消息告诉了她。姑妈听罢简直快疯了,她听到许可的遭遇后感到万分的震惊。而这一回许可问及胡如海的音讯时,依然毫无结果,难道他真飞到天涯海角去了?只是许可明白,他怎么飞,飞得多远,也飞不出自己的心思之海。
现在,许可面对着母亲,就来不及想别的事了。
“许可,你好些了吗?”母亲坐在她面前,老泪纵横。
“好多了。妈,你别哭行不行?”
“我怎能不哭呢?你看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受了很重的伤,没摔死已经算是奇迹了,尤其是你脑子里也丝毫没有损伤,这是最令人感到欣慰的。”
“妈,我没事了。”许可的心剧烈地撞击着胸腔。
“还说没事呢?你已经全身麻痹了,以后怎么生活啊?”
许可静静地望着母亲好久,才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说明你以后再也无法行走了,你的下半身全部瘫痪,虽然可能还有一些知觉但你无法控制下半身的活动,一定得坐在轮椅上。”母亲说着,又向她宣布了一项令她震惊的决定,“我们商量好了,等你出院后你搬到氹仔和我们一起住去,早晚可以由我来照顾你。”
“不,妈,我不去。”许可惊慌地拒绝了。
“不去怎么行?”母亲和继父都傻了,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去,妈。”许可咬着牙说。
“可是以后你无法照顾你自己呀!也没有别人来照顾你了。”母亲想说服她。
“我会照顾我自己,我还能做一些事的。”许可伤心地哭了起来。
“许可,你怎能这么说话?”
“这是事实,我绝不愿一辈子做个残废人,也不愿做个无助的婴儿,我还能做许多事,我不想再去给你添麻烦,增加你们的负担……”
母亲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她的继父也摆出一副长辈的面孔,竭力想去安抚她,但他们都没法说得动许可,最后只好互使眼色,向许可告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