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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四月,我的身子愈发累赘了起来。
贤妃一脸笑意盈盈地步入殿内,我却从中看出了几丝不怀好意的意味。
我与贤妃素日并未有过过多来往,她每天居于自己的宫中,深居简出。
“贵妃娘娘近日可好?”
我盘算着我们二人之间能有什么样的利益往来:“贤妃姐姐,好久不见。今日大皇子可还如从前那般顽皮?”
我心知她应将我视为眼中钉,从前不敢动我恐怕是因为皇上看得紧。
可近日边疆战火连连,段御早已无暇顾及后宫。
除了偶尔在深更半夜走进我的寝宫,说是有我在身边,他睡得比较安心,便很难再见到他的身影。
而我现在已经身居贵妃高位,若是诞下皇子,恐怕日后被封为后也不无可能。
而贤妃身边,就凭大皇子那顽劣的性子,恐怕很难再被立为太子。
贤妃听我提起大皇子,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妹妹切莫再提他,姐姐为他的事愁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不过,这都是小事。不知妹妹有没有什么事,压在心头,会不会也整宿无法安睡?”
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姐姐何出此言?”
我入宫后谨言慎行,从不曾害过任何一位妃嫔,毕竟段御他只一心扑在我身上。
要说压在心头的事,恐怕也只有我的身世和过往在丰都的经历了。
可永安侯曾说过,那些过去都已经打点好。
对外,我不过是被善妒的大夫人送到丰都的母家养了几年而已。
难道说,她查出了什么?
贤妃见我装傻,只掩唇轻笑:“我的皇儿虽是顽劣,却也是正统的皇室血脉,从小教养于深宫之中。若是从百里外抱回个与他一般大的孩童,恐怕就算再有贤能,也不能被叫一声大皇子吧?”
她说到这,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她对我的身份确实有了猜忌,甚至她已经派人查出了眉目。
好一个指桑骂槐,表面上说着皇子血脉,实际上不就是想说我并非侯府嫡女,怎配做到贵妃的位置。
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本以为这一切都万无一失,连皇上都不曾多问,怎么会被贤妃抓住了把柄。
在这背后,恐怕也有左相赵巍的推波助澜。
毕竟若是我真坐上了皇后,我的孩子成为太子,朝堂的局势便不再会向他倾斜。
两人早已明争暗斗十几年,若太子是林家血脉,恐怕赵巍往后不会好过。
贤妃走后,我立马唤来飞鸽,给皇上去了一封信:
【我曾在丰都农家的事,不知皇上是否知晓。
如今我在宫中得宠,唯恐有小人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若皇上因此而厌弃我,我真不知以后该如何相信这世间情爱。
若是你,你当如何?】
他知道写信的是我,却以为我只把笔友当做寻常家的百姓。
我其实在丰都时,就已经在给他写的信中为自己伪造了一个身份:
我是农户养女,娘亲在我小时就被父亲家的主母害得丧命。
我每日挑水砍柴,却也不忘读书策论、自学歌舞。
所以在皇上心中,恐怕我是他从未见过的野蛮生长的野花。
而京中这些金贵小姐,不过是养在屋里的娇花罢了。
所以他初见我时便觉我与众不同,让他耳目暂明。
他根本不知,自己早已是我的局中人。
可若是贤妃能找到丰都柳岸楼的妈妈来指认我,恐怕,皇上不会容一个花魁做自己的枕边人。
所以我只能先发制人,让皇上心中有数:恐怕会有小人在我的身份上大做文章。
这样若往后贤妃带来证据,他也不会对我妄下定论。
左等右等,没等到皇上的回信,却等来了边关传回的战报:突厥已被击退,突厥王夜袭军营刺杀了林长治。
得知这个消息,我的护甲竟是划伤了右手的手背。
林长治居然死了,那阿慎……
在我还在愣神的功夫,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已然来到面前:“魅心,你听说了吧。”
我起身行礼:“恭喜皇上大破突厥。”
他坐下,看着我被护甲划伤的手背,有些心疼地皱起眉:“你兄长的事,朕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我知道段御误以为我因为林长治的死而难过,可实际上若是没有阿慎,我巴不得林府的人一个不剩。
可我不能这么说,血浓于水,我不好显得太绝情:“父亲和母亲若是知晓,恐怕恨不得让我去为兄长陪葬吧,毕竟主意是我提的。”
“我看谁敢!他们二人若是敢欺负你,我定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他瞬间拍案而起,想到那日在永安侯府我的遭遇,想到那日皇嗣差点不保,他便目眦欲裂。
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可心里却满意极了。
他见我这样,终是软下了语气:“你如今身怀皇嗣,行动不便,不必再回府为你兄长送丧。”
段御走后不久,我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皇上的回信,另一封是家书。
【我爱的人曾告诉我,真正喜爱你的人不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爱你只因是你。】
我想着有天晚上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我从不在意你是不是皇上,只因是你,所以我爱。那些身外之物皆是虚浮。”
没想到随口之言竟被他牢牢记在心中。
我嘴角噙着笑,如同吃了蜜饯那般甜蜜。
虽然当初我那么说是为了蛊惑他的心,可现如今看他对我这般,我却也忍不住心跳加速了起来。
打开家书,凌乱的字体映入眼帘:【回府为你兄长送丧。若不回,后果自负。】
我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举着信封放到烛台边,只当未曾收到这封家书。
威胁我吗?我知道他们现在不敢真让阿慎丧了命,只盼他们能手下留情,别真伤了自家独苗。
临入宫前我为林侯敬茶时,早放入了能让他不再有后的药粉。
我盯着永安侯府的方向,喃喃道:“侯爷,自求多福吧。”
边疆战事平定,皇上又恢复了来我宫中的频率。
他时常会抚摸着我的肚子,对着我腹中的孩儿说话。
看着他的样子,我几乎要忘了他是当今圣上,九五之尊。
“皇上,娘娘,永安侯进宫求见。”
我摩挲着皇上手背的手指忽地一顿,看着进来通传的太监。
段御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我:“心儿,见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今林长治已经下葬,他还要谋反吗?夺了这个皇位,给自己坐?
我点点头,也是时候该告诉他了:
“见见吧,毕竟是我的父亲。”
林永铎叩拜我们二人后,段御就起身回御书房批阅奏折了。
宫人退下,偌大的宫中,只剩我二人面面相觑。
林永铎立刻收起了自己脸上原本谄媚的笑容,扫视着我宫中摆放的各种赏赐:“魅心,你在宫中过得好生快活啊。”
我一手护着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扶着桌面:“不如父亲看得这般。深宫之中,如履薄冰。”
他却笑了,笑得张狂,好像疯了一般:“如履薄冰?我与你母亲在永安侯府如同匕首在心!看着你兄长用过的种种物件,看着他生活过的痕迹,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那我不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林永铎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什么好消息?”
“其实阿慎才是你的孩子,我不是。在你去丰都之前,我就已经被娘亲收养在家了。对了,你没有对阿慎那孩子怎样吧?”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这个消息的真假。
我却毫不心虚,回望过去。
半晌,他才颤抖着声音开口:“他不是你娘和农户所出?”
“不是,我娘为了给你生这个儿子,几乎去了大半条命。阿慎不足月她便去世了,死在我怀中。”
林永铎狠狠地瞪着我,目眦欲裂,用接近咆哮的语气对我说:“那你为何不早说!你为何逼我伤害阿慎!伤害我的儿子!”
我起身喊碧玉进来送客:
“我从未让你伤害他,他受伤我更是心如刀绞。可这是你应得的报应啊。断子绝孙的报应。”
他此时早已无心与我逞口舌之快,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府,找医术最好的大夫为阿慎医治。
他走后,我对碧玉吩咐道:“叫张太医去永安侯府吧。”
张太医回来后,在为我请平安脉时,道出了阿慎的伤情:“娘娘,老臣到侯府时那位小公子已是气息奄奄,几乎命丧黄泉。往后用最好的补药吊着命,也还能活着,只可惜身子会很弱,恐怕难再有后,也不能出门受风了。”
我点点头,待张太医走后,眼泪才汹涌而出。
阿慎,姐姐也想保你,可林永铎他没有人性,你才十五岁,他竟下得去手!
你会怪我吗?
第二日我便收到了侯府送来的家书:
【阿姐,你曾写在纸上的恨,我都知晓。终于,我能为阿姐做些什么了。】
我知道,他不怪我。
侯府大丧,刚认回的小少爷悬梁自尽。
阿慎,这就是你为我做的吗?即使你身上流着那个恶人的血,姐姐从未想让你赔上自己的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