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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豚有毒2025-06-24 14:503,041

9

寒冬腊月,我每日清洗院里下人的衣袄和恭桶。

风刺骨水冰寒,双手肿胀溃烂长满冻疮,一碰水越加疼痛瘙痒。

嬷嬷带着几个粗使妇人押着我进了院里。

我话还没开口就被赏了几个嘴巴子,脸颊疼得麻木,嘴角也渗出血沫。

耳朵轰鸣听不清,模糊间听到是一个小妾滑胎,在我房中搜出了药物。

「不…不是…唔。」

嬷嬷堵住我的嘴,把我捆在刑登上,在院子里脱衣杖责四十。

「这贱骨头不受点皮肉苦是不招的。」

啪、啪,竹杖打在臂肉上,柔软的皮肉立即拱起紫红的杖痕。

我呜咽着摇头,泪刚滑下就冻成冰渣。

竹杖越下越狠,口中的布巾困住求饶,堵住了惨叫。

我不是贱人,我有名字,我叫章台柳!

臂部已经是皮开肉绽,下身鲜血淋漓。

比起这些,小腹的坠疼不值一提,可昏过去那一瞬间感觉,似有什么离我而去。

许是应了她们的话,贱命就是硬,我熬了过来。

大概没受完世间苦楚不能入轮回吧。

从他人嘴里意外得知我受不住杖责小产了,身子受损也不能生育。

「也好,跟着我这样蠢笨的娘亲,生下来也是被人作践,倒不如迷途知返。」

那时的心口抽疼,是母子连心,最后告别吧。

合眼瞬间一片湿意,水珠滴在里衣血迹上,不待晕开便滑落。

本想着能走动就告诉少爷。

我卑贱不足为道,可孩子是他的,念着一点骨血,能否为这个不能出世的孩子……

世事无常,二少爷与夫人又重归于好,夫人还怀了身孕,那个小妾被发卖出府。

我又在不知天高地厚奢求什么。

婢女的孩子与夫人的孩子,云泥之别。

我被打发到春意院打杂,一个连下人提起都嗤之以鼻的地方。

在这清静,没有多少活,多是伺候姑娘们,其他人也嫌这腌臜不踏足。

说得好听称一声姑娘,实则是圈养的家妓,用以招待贵客。

老爷回府了后便在最偏僻处开辟了这个院落,平日也不许她们出院子。

这就是口口相传高风亮节的大人!

10

「听闻那外室不知所踪,老爷不还是与夫人相敬如宾,官宦人家就喜惺惺作态。」

桌边一粉衣女子毫不避讳直言,瞧见我更是笑呵呵:「小如意,今儿吃什么?」

她叫白琴,性子泼辣,偏生得娇俏柔美,院子人少孤寂,也能自娱自乐。

原也是好人家女儿,可惜家道中落,常常与我说些府外的趣事。

初时,我也只是恪守本分,不与她们交谈,直到一次她救我。

院外的一个跛脚老仆役总是对我动手动脚。

他有贼心没贼胆,不敢动院里的姑娘们,又听闻我的事,不能生育无后患。

担着个二少爷女人的名头,满足他丑陋的虚荣心。

看人下菜碟而已。

他胆大包天竟闯入我房中欲行不轨。

「这儿偏僻,叫破喉咙都无人来,吵嚷出去就是你不知廉耻勾引我,不如乖乖伺候,还能一解寂寞。」

我被扑倒在地,呼救还没喊完就被脏手捂住。

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他力气,衣裳也被胡乱撕扯开。

连我自己都绝望,眼泪不停流下。

「这儿住的都是些妓子,张开腿这事她们比你还懂呢,啊……」

清脆的瓷器碰撞混着惨叫。

花瓶兜头砸下,鲜红的血滴落在脸上,我第一次觉得这颜色耀眼好看。

白琴抓着领子揪开他,顺势还踢了他子孙根几脚,动作泼辣像市井里的无赖。

「老娘再怎么着都看不上你,癞蛤蟆两条后腿都是好的,你个坡脚的还想玩这套。」

「你个家妓怎敢……」

白琴四处寻找,瞧见妆盒,拿起了剪子,咔嚓咔嚓作势:「滚!不然我阉了你!」

那仆役被吓得落荒而逃。

缓过神来我羞愧难当,往日我因着她身份疏离,如今承蒙她不计前嫌相救。

其实我与她不也是半斤看八两,谁又高贵。

她却毫不芥蒂,成了我深宅院落里第二个朋友。

11

小小的院子就像被遗落的灰白净土,没有纷扰,多了我和她的欢笑。

可一天夜里,她被传去服侍客人,却一直没回来。

我心急不已,从未有过,以往子时她就回来,家妓不配留宿。

曙光落在树梢,她被抬回来。

「哭什么啊?」

「没…呜…没哭,盥洗的热水我一直备着呢,你洗洗。」

白琴裸露的肩头都是交错青紫鞭痕,热气氤氲下的身体不知还有多少。

「你以后学机灵些,胆子大些……」她挤出的每一个字都隐约带有抽气音。

「你别去,他不是……」好人。

我幼稚地想拉住她,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可白皙肌肤上又有何处能下手。

白琴转过身,疼痛让她每一个动作都迟缓,只剩那张脸蛋完好苍白。

「我又不像你没志气,我一直想找个大人依靠,如今他看上我,我的好日子来了。」

懦弱的我忍不住哭泣,泪珠断了线掉入浴盆,滴滴答答。

声声哭求:「别去,别去…」

你会死的!

「唉…」

我知道她没办法,我们仅是主子脚下一个蝼蚁,生死去留哪轮我们做主。

她抚去我的眼泪,佯装高兴。

「别怪我扔下你去寻富贵,我让他们调你回厨房干活,你这木讷性子只能做个烧火丫头,不,烧火大娘了。」

到如今,她还在为我筹谋。

以前偶有府上客人喝醉后拉着我,都是她为我解围,让我脱身。

欺负我的仆役还在院外当值。

厨房到底是熟悉的地方,若能安安稳稳在那蹉跎一生,以我性子就是幸事。

她走了,跟着那位不知名的大人去往不知何处。

人生漫漫,终没有相见之日。

她带走的只有那方没绣完的手帕。

我暗自埋怨自己,若是勤快些,聪明些,又或是少睡一两个时辰,手帕就绣好了。

白琴有些无奈,一副没办法的样子:「平日也没见你是个哭包,这帕子剩下的我来绣就好。」

心中压抑着无尽悲凉,我如她所愿破涕而笑:「那你先用素娟好好练练手。」

12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在灶火烟熏里埋头,岁月老去中沉寂。

每晚打坐诵经祈祷,虔诚供奉。

世俗不是我愿,但所求甚多。

一愿我那无缘的孩儿转世投胎一户好人家,平安顺遂。

二愿白琴少受磨难,顺心如意。

三愿弟弟妹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佛祖慈悲,原谅民女贪婪,民女愿折寿二十年,终身茹素,不沾荤腥,以求庇佑。

十年烟火,鬓生白发。

如今送菜的是个十多岁半大小伙。

力气大,一次可扛两大筐菜。

少年郎吃得多,饿得快,我早食时我会给他几个饼子。

「你爹可是林大?」

少年吃了一嘴饼碴子,憨傻像极了他:「不是,他是我叔,十多年前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提到这个傻叔叔,少年一脸悲伤,平日家人总说他与叔叔相像。

「府里有贵人应允一百两可赎一丫鬟,叔他就没日没夜扛大包,夜里劳累过度被木头砸死了。」

那贵人是二少爷吧,一时兴起拆散我们,拿我们做笑话。

我们本可以……

少年年纪小,说起男女情爱只知对错。

「留了一双新鞋与他下葬…其实那丫鬟哪会等他……」

我竟不知,还欣喜于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原是我误了你一生,害你致死。

怎能不恨,可恨又能怎样?

「如意姐姐,你怎么哭了?」

灵动的幼童声音将我唤回,一双小手在眼前摇晃,小脸蛋也伸过来。

我撇过脸擦拭眼泪。

「没,没事,珍珠你又调皮了?」

看着小胳膊上的掐痕,我就知道这孩子准是挨了嬷嬷罚,跑来这躲着。

「如意姐姐,你再给我讲个书生故事吧。」

珍珠不在意地甩甩手,随意坐在门槛上,大大的眼睛巴巴地望着。

她是我唯一的牵挂了。

13

珍珠是府里新买的丫鬟,买回来就被发现浑身起了疹子。

小管事怕上面查到他办事不力贪图银子,不敢上报又不能丢她出府,索性让她自生自灭。

没人敢与她同睡一屋,你推我让,按我性子也该这般做派。

她小小一个人站在墙角,脸蛋烧得通红,听着周围人谩骂诅咒她死,不发一语,一双眼睛通红却倔强地瞧着。

她不过是想活,又有什么错?

我忍不住心软,站出来领了她回屋,其他人嫌我污秽,独我一人住。

虽是一间靠近茅厕的小房,还能容下她。

坚强的小丫头靠着自己活了下来。

我也存着一份私心,她有几分像我妹妹,到底心里明白,岁数对不上,腕间也没疤痕。

灾荒年间,娘亲带着我们三人逃亡,好不容易到了州府却染上恶疾。

露宿街头,吃喝都无哪能看病。

娘亲拖着病躯卖了我,只有一句:「恨娘亲吧,要活下去!」

换的几钱银子给我一半让仔细藏好,可惜让人牙子搜了去。

我心知娘亲时日无多,那几夜她垂泪到天明,担忧自己死后三个孤儿怎么办?

卖身为奴好歹有一口饭吃,无可奈何之举。

「无论身在何方,要活着啊!」

我那弟弟妹妹估摸也难活下来,懵懂幼儿变数太多。

可我不敢深想,人愚笨点好,做个笨如意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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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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