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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豚有毒2025-06-24 14:502,940

14

小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心思也活络了,非要靠近外放回府城当官的大少爷。

「他不是个好人!」

即使他待人温和,可我见他总是不寒而栗,甚是害怕。

这句话对红绸,对白琴都没能说完,这次我不想珍珠重蹈覆辙。

「大少爷不一样,他温文儒雅,是个读书人。」

今年冬日格外严寒,珍珠受寒发烧,大少爷心善,发话府中下人生病皆请大夫医治。

从此珍珠就痴迷大少爷,连我的话都不听。

阴差阳错,她还真被调去伺候大少爷,回来与我聊天也是十句不离大少爷,越发深陷沼泽。

「珍珠,不要痴心妄想,我攒了一笔银子,到时你赎身出去好好过日子。」

珍珠嘴角笑容凝住,哼哼冷笑,嗓音变得异常尖锐。

「如意,你还天真呢,我们出不了府!老了也是发配到庄子上腐朽枯烂,我想活得有尊严些!」

「你烧毁的那些荷包是给谁的?你日日诵经礼佛不过自欺欺人求心安,我绝不落得跟你一样!」

尖言利语化为枪剑直射心腔,逼得我喘不过气,逃似躲开那块庇佑我的小天地。

脑海里堆满珍珠癫狂的话语,乱我心志。

突然一声桀骜的「站住」叫住了我,抬头一看暗自叫苦,是府里矜贵得宠的孙少爷。

「孙少爷,我去拿竹竿……」

孙少爷不耐烦,鹿皮绣金线的锦靴把我踹了下去:「废什么话,下去吧你。」

数九寒天,沾了水的袄子沉重拖拽着我往池底坠,岸上孙少爷还在拍手叫好。

叫嚷了其他下人来观看我的丑态,还不准人救我。

「哈哈哈哈,落水狗!蠢死了。」

我拼了性命取回的蹴鞠当场被他弃如敝屣,嫌恶地不肯碰,一脚又踹回池里。

「无趣,你那双爪子碰过,爷不要了,明儿再买上十个八个。」

其他下人簇拥着他离去,应声附和。

独留我一人嘴唇发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挪回了住处,珍珠已经走了。

当晚我就发起高烧,浑身灼烫。

迷迷糊糊中像回到了过去,拨正一切。

我拿着那双鞋,在树影婆娑中含羞带怯说道:「林大哥,我想赎身与你过平凡日子。」

傻大个激动得说不出话,翻遍全身只找出了几枚铜钱,红着脸窘迫说道:

「我…我家中还有的,我都攒着…全给你。」

沉甸甸的一枚枚铜钱不过换成几个碎银子,加上我一直攒下的月钱远远不够。

可二少爷大婚,主子图喜庆积德便恩准了。

他搀扶着我走出府邸那日,我终于可以抬起头看那片天,果然很美。

外头宽阔鲜活,没有砖头石块围圈,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昂头敞着嗓子吆喝,追逐,嬉笑怒骂……年幼的记忆像活了过来。

归家路漫漫,我们相笑而视,隐没在人群中。

几支红烛,一块红布,两姓联姻,白头之约。

我摆了个小摊卖些烙饼馍馍谋生,他下了工就来帮我收摊,偶尔还带着一串糖葫芦。

虽是一样忙碌,我却可以抬着头看人,不必卑躬屈膝。

清茶淡饭,四季三餐,后来多了几个小孩长绕膝下……

公鸡打鸣,天将亮晓,梦醒了。

枕头一片润湿,我又熬了过去。

我自嘲地笑着,也不知道前世做了什么孽事,不得解脱。

醒来总是要活下去,病情反反复复也不在意,若能如愿倒也好。

15

珍珠不见了。

她偷进大少爷的书房,破坏了少爷的公文。

书房重地,除了主子应允,其他人是不许进。

这般行径,大少只是发卖她。

其他人都觉大少爷仁善,这等下人合该杖责受罚才是,便是死了也无妨。

若是进的是内室我倒还认了。

可珍珠最是听从大少爷,她没有理由也不会违背大少爷的话偷进书房。

这事怕是另有隐情。

我暗地打听,不敢声张,辗转半年才从一个喝醉当值小厮口中得知。

珍珠是与大少爷一起进的书房。

「那丫鬟念着酸诗,估计是大逆不道之类的,少爷一生气不就把她扔乱葬岗了。」

乱葬岗…

「是什么信高什么,谁又表了什么,大少爷面前班门弄斧……」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强撑着回到房间,就直接瘫软在地,泪如雨下。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这是我教她的诗文。

我想着复杂她不懂,便挑了这两句简单的。

那时她嘴里反反复复念着,是她的催命符!

我蜷缩在墙角,牙齿狠狠咬着手臂才敢失声痛哭,心口宛如被剜了一块,口中血腥味浓重。

月光照不进狭仄黑暗,呜咽悲鸣不敢被人察觉。

我应该想到的,她突然对诗词感兴趣。

进府时嬷嬷就问是否识字,那时我就决定做个目不识丁的粗鄙丫鬟。

平静过久就忘了身处厄境,犯了糊涂,害她没了命。

我又是独自一人了。

16

年关将至,府里尤其忙碌。

年后,大少爷就将升调外地。

他体恤下人辛劳,恩准了下人可以出府一个时辰。

我蹲在灶炉前,低垂着眼眸,耳边传来的都是赞颂大少爷仁义道德的好话。

这一日,府里格外寂静,主子们出府赴宴,下人们得了机会大都出府玩耍。

我站在后门老树后,远远瞧着那扇门开开关关,扇起的风带着梦里的嘈杂自由。

情不自禁伸出手,想透过这门,摸到外面的天,就像主子那件珍贵的靛蓝色绫锻丝袍。

跨过它,就是出府了……

可惜了。

我避着人,偷偷来到大少爷的书房,这儿值守的下人早就不见,估计也想不到还有人敢闯书房。

书房布置简雅,都是些书籍典故。

可如若没有见不得光的东西,何必防着识字的人。

允许靠近书房的下人统统目不识丁,珍珠不过念了句诗就被误会识字,恐秘密泄露,才杀人灭口。

祖上曾留有几本杂书,其中一本恰好涉及一些机关,只是祖宗大概想不到后辈竟用来做犬吠之盗,有辱门风。

下到地府,我会自请下罪。

果然,隐秘处藏着几封书信,行云流水字迹中藏污纳垢,罪恶滔天。

有一封竟藏着当年流匪进攻县城的真相!

大少爷联合其他官员设局让流匪事件越闹越大。

新君登基,他们这一派系急需崭露头角站稳根基,也为了打压政敌。

信中最末一句:不过一群贱民,死不足惜。

好轻巧一句!

端庄的文字怎么就成文人手中的砍头刀!

三丫、喜枝、白琴……数千灾民家破人亡,换得权贵荣耀,风光无限。

想起那日见大少爷,风光霁月立于台上,言辞温和抚慰下人,当真是毒蛇獠牙狠毒心肠。

我潸然泪下,哭着多年的隐忍不过一场天大笑话!

若非这场灾患,我与家人何落于此,骨肉分离。

三丫,喜枝、其他人又会怎样?

若贫瘠谋生,还有一条活路!

而这些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世人称赞。

凭什么!

我恨啊!

这府里上下烂透了!

临近黄昏,坊市热闹渐落,一仆役匆匆赶回府中,怀里似藏着什么。

小厮习以为常,今日所有出去的仆役都是如此。

吱吖声起,院门上锁,庞大的府邸恢复死寂。

17

除夕夜,团圆夜。

岁夜高堂列明烛,美酒一杯声一曲。

我穿着一身新衣,梳戴齐整,抚着手中的包袱端坐床沿静候,供奉的神像以布遮住。

佛管不了人间事,便由我带领他们入地狱吧!

一弯残月高挂枝梢,冷霜洒了一地,照不亮满地污浊。

方才三更鼓锣过,守岁结束,府中众人伴着今夕美梦入睡,骇人的巨兽沉寂打盹。

一道身影穿梭于各处宅院,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月光被屋檐廊舍遮挡,影影绰绰瞧不清。

忽地落下一道火折子,寒风一吹,烈火噌地舔舐木质窗门,照亮了女子挺直的背脊、昂首的身姿。

我一路走过他们的院落,油坛烈酒催人命。

府里太安静了,橘红炽热的火光唤不醒他们的贪婪美梦。

谁都不知道,守岁的醒神茶里多了一味“马醉木”,叶有毒不致死,食之昏睡不醒。

烈火焚灼,烟熏窒喉,醒来已经迟了。

「水缸破了!快打水!」

「不准跑,主子还在里面……」

「梁塌了……」

整座府邸成了黑暗中最耀眼的火明珠,冲破云霄。

烧吧!燃尽一切的罪恶!

我推开院门,春意院荒草丛生,这被所有人唾弃遗忘的地方是我的净土。

最终我又回到这里。

「章台柳,章台柳,颜色青青今在否?」

爹爹,你的柳姐儿还是一样的。

娘亲,我终是违背了与你的诺言。

活着,太难了!

林大哥,我来赴约了……

我手捧端山洛书砚,上覆一纸血色状书,毅然踏入熊熊烈火中。

烈火焚身、木头断裂,焰火上扬中高喊:

「民女章台柳,向地府阎君状告端州知府顾文山、其子顾昀、顾慈……草菅人命、欺上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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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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