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回学校的路上，我被一辆车撞了。
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时候，我看清楚了驾驶位上坐着的，是院长十七岁的儿子。
院长从副驾驶上下来，掰过我的脸，松了口气。
「儿子，不用担心。」
「这女的家里只有个瞎眼老娘，很好摆平。」
1
疼痛席卷全身，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间，我只看到少年慌张逃跑的背影。有双温热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低沉的声音响起。
「艾冉，好好睡一觉吧，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待会儿就不疼了。」
我安心了些，刚才一定是听错了。
院长是个好人，他一直都很欣赏像我这样的贫困学子。也是他开设的基金会一路资助我读完高中，考上大学。他不可能推卸责任。
我才十八岁，想活下去的心战胜了一切。
用尽最后的力气，揪着那人的衣服死不放手。直到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脑子里的弦一松，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茫茫。
医生正在和一个男人交谈。
「李院长，你这个学生人是救回来了。可惜脊椎严重受损，以后恐怕很难再站起来了。」
我心中一紧，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果然一片麻木，不听使唤。
「院长……」
张口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院长转过身，上前扶我坐起身。
「艾冉，你总算醒了。」
他露出不忍的神情。
「你要学会坚强，即使以后站不起来，也要好好努力，争取做个对社会有益的人。」
今天是我作为本学期优秀学生，返校做演讲的日子。可就在一瞬间，我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成了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一辈子的高位截瘫患者。但好在，院长没有要推卸责任的意思。
我强忍着泪水点点头。
「至于医药费这块儿，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我会跟你妈妈商量，由院里出面，先替你筹钱看病。」
筹钱？
我下意识想抬手拉住他，胳膊也软绵绵的没有太多力气。只能任凭他抽手离开。
「院长，不是你儿子他……」
没说完的话，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打了回去。门外传来敲门声。
院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艾冉，你是个聪明人，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几个扛着摄像机的陌生人冲了进来。
一个个高举的话筒争先恐后往前伸，院长背对着我，挡住了我的视线。
「李院长，听说您在上班路上救了一个被车撞的女生，能详细说一下事情经过吗？」
院长点点头，声音通过麦克风稳稳传出。
「今天早上，我在城郊遇到了一个被车撞倒在地的女生。我立刻下车把她送往医院。巧的是，她是我最得意的门生——艾冉。我平时都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的。」
院长说到这里，语气哽咽。
「她伤得很重，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请各位媒体朋友们帮忙转发消息，救救我的学生！」
在场的人一片唏嘘。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起。
院长转过身，半搂住我，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这位就是艾冉，她还这么年轻，才刚刚成年。肇事司机跑了，她家里只有一个身有残疾的妈妈，实在是负担不起高昂的医药费。」
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
有肇事司机的信息，我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院长的儿子撞倒了我。
我抓住院长的胳膊，瞪大眼睛看着他，再次试图说出真相。
「明明是你儿子……」
院长冷静地把我按倒在床上，堵住了我的后半句话。
「我的学生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我个人先表个态，愿意捐献五万元！」
2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院长身上，欢呼声阵阵，没有在意我的声音。
「呀，李院长果真是心善，对自己的学生这么好，大善人啊。」
「那可不，他是省大慈善基金会的创始人呢。刚被市长接见过的。」
院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大家放心，艾冉的病情是我们学校最关注的。等我回到学校，会积极促进各位校领导坐下来开个会，看看怎么最大化地保障艾冉家的利益。」
一旁有别的院领导在附和。
「对，大家都先散开吧，让病人好好休息。」
要说的话被完全盖住，我被「贴心」地蒙上了白色厚被子，眼前一片黑。
不，不是这样的。
挣扎的动静太大。有护士冲了进来。
「病人受到刺激陷入癫狂状态，快，镇定剂。」
冰凉液体推到体内，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守在身边的是我妈。
手指一动，她激动地站起来，撞倒了凳子，摸索着摸我的脸。
「小冉，你没事吧？」
滚烫的眼泪滴在我脸上，妈妈痛不欲生。
「医生说骨头都断成了好几截，肯定很痛。」
身体里有太多麻醉药物，早就不知道痛了。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妈，我真的不痛。我现在情况稳定了，可以出院了。」
妈妈轻拍我的手。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不准走。我知道你是担心钱，你安心休息吧，你们院长是个好人，他说了会帮忙筹大部分的医药费。」
明明院长的儿子就是罪魁祸首。院长却借着权势颠倒黑白，不仅替儿子脱罪，还把自己包装成了大善人。
我咬牙，想要说出真相。
可看到妈妈花白的头发，空洞无神的眼睛，我把所有的委屈都咽了回去。
院长说的没错，我家是贫困家庭，家里只有一个瞎了眼没有劳动能力的妈妈。她为了我读书的生活费，都要起早贪黑地摊煎饼。哪里还有钱支付我高昂的医药费？
走法律途径太过漫长，现在的我们根本没有力量揭露真相，跟院长一家对抗。
等病情稍微一稳定，院长再次带着记者冲进我病房的时候，我学乖了，不再反抗。
在摄像机面前，积极配合院长打造他爱护学生、积极做公益的大善人形象。
接连不断的亮光闪得我红了眼睛，不自觉流眼泪。
院长握住我的手用了点力气，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道：「给我撑住了。」
转头，他对着学校里派来慰问我的老师同学和颜悦色。
「这都是学校方面的一点心意，艾冉，要赶快好起来，重回校园！」
我跟吞了苍蝇一样，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好。」
学校当然还要回去。
既然他想作秀，那我就尽情地利用院长交出的钱，请了好几轮特级专家会诊。
几次手术加上不断的康复训练，双手渐渐恢复了力量。双腿虽然还不能完全脱离轮椅站起来，但多少也有了点力气。
出院那天，学校派了好多人过来接我。
我成了面无表情的哑巴，院长成了我的发言代理人，四处道谢。
我现在是他的活招牌，他一见我就笑。
听说凭着这次无私救助学生的光荣事迹，他名声大涨，已经从副职升到了正职。
虚伪世界里的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只想重回学校完成学业，我在乎的，从来也只有我妈妈一个人。
可视线扫遍外面的所有人，我都没有看到那个白发苍苍的身影。
「我妈呢？」
我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院长脸色一变，很快恢复镇定。
「艾冉，你妈妈最近有点忙，可能还不知道你今天出院呢。」
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背后直发冷汗。
出院的日子，我妈早两个星期前就知道了。
她根本不可能不来！
3
仔细一想，我已经五天天没有见到我妈了。
她为了方便照顾我，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小房子。走路过来都只需要五分钟，又怎么可能错过我出院这么重要的时刻。
母女连心，我心跳得厉害。
她一定是出事了！
偏偏院长还在那里高谈阔论，大讲院里为了更好地安排我读书，都做了哪些方面的努力。
媒体的长枪短炮对着我，吵得我头晕目眩。
我忍无可忍，拍打着轮椅扶手，打断这场荒谬的发布会。
「院长，我只想知道我妈妈去哪了？」
院长皱了皱眉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发火。对我说话的语气称得上温柔。
「艾冉，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大病初愈接受不了太多的刺激。」
他轻咳一声，弯下腰。
「既然你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妈妈她为了多赚点钱，前几天半夜推着小摊车到处跑，被车撞倒了。」
我瞳孔紧缩，猛得向前伸手，揪住他衣襟。
「那我妈妈人呢？」
「你妈没你年纪轻，一把老骨头了，当然是当场就被撞死了。」
叼着烟吊儿郎当的青年，轻松地说出了恶毒的话语。
我一眼认了出来。他是院长的儿子——李柯盼。
就是他害得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现在还轻描淡写地描述着我妈的死状。
「要我说呀，年纪轻就是好，皮实又经撞。你看你伤得那么重，居然这么快就能坐上轮椅出来瞎逛了。你妈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李柯盼眯着眼睛凑近，烟圈肆无忌惮地喷在我脸上。
我愤怒地想要抓上这张可恶的脸，动作太大，轮椅打滑重心偏移，差点摔倒在地。
现场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我绝望地闭上眼。和我之前设想的一模一样，那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院长单手稳稳抓住我的轮椅，转身摆了摆手。
「大家采访了这么久也累了，再说艾冉刚刚出院，需要时间消化这个不幸的消息。」
「她的心理辅导工作我来做，大家都先散了吧。」
唯一的亲人死了，我落下了终身残疾。害我的人有权有势，与我有云泥之别。
要想报仇，靠我自己的力量绝对不行。
短短几秒钟，我想明白了一切。睁开眼，双眼含泪，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院长，我妈妈走了，我就没有亲人了。我，我没有地方去了呀，读书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想回学校了，我要去上班养活自己。」
学校派来的几个代表窃窃私语起来。
「这可不行，相关事迹都已经印发在刊物杂志上，面向全省发行了。」
「对啊，老李，艾冉要是不肯继续上学，咱们该怎么收场啊？你快给劝劝。」
院长按住我的轮椅，俯下身好言相劝，细数读书的好处。
我在心里冷笑，真是虚伪。面上只垂着头流眼泪。
「那我没地方住，没有亲人，也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院长眼珠一转，咬牙给我做出保证。
「艾冉，书必须继续读下去。刚好，我只有一个儿子，也没有女儿。今天大家在这里做个见证，我要收养艾冉，做我的养女。」
他拉着满脸不情愿的李柯盼，笑容满面。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了。你比小盼大一岁，小盼，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