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白昼，已经明显缩短。
暮霭升腾之后，加上阴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雾蒙蒙的水汽跟夜色从不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唇枪舌剑过后，叶冬暖跟顾倾铎四目相对，陷入僵局。
雨势越来越大。
雨水打在顾倾铎的脸上，滚了下来，夜色下，他显得更为颓败不堪。
他盯着叶冬暖，无声的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像是在叶冬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又疼又难忍。
顾倾度：“小暖，如果我巴不得你死……你觉得你现在还有机会站在我面前？”
叶冬暖：“……”
顾倾铎：“是，我承认，在明城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像季昱寒这样厉害的角色！但是你未必也太小看顾家了。”
他问：“顾家长孙的订婚宴上，被人当众送了两个花圈。就因为顾倾铎的一句话，就能封死所有顾家人的嘴，你觉得可能吗？”
叶冬暖不语。
刚刚顾倾铎说的，也正是她一直以来好奇的。
顾家无论哪一方面的确是不能跟季家抗衡，但是怎么说也是明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他们就算是再怎么忌惮季家，但事关顾家颜面，他们不可能一声不吭。
但这件事一直是叶冬暖心里的忌讳，她不愿意去多想。
现在，顾倾铎忽然提起，无疑就是一根刺，扎在了她心尖上。
顾倾铎：“还有，如果沐浅兮肚子里有孩子，那你害死的就是顾家的长孙，杀人偿命。王法面前，你以为季昱寒真能就救的了你？”
叶冬暖蹙眉。
什么叫“如果沐浅兮肚子里有孩子”？
那就是没有？！
她抬头盯着顾倾铎，瞳孔一炸：“你的意思是说……”
顾倾铎：“你想的没错。沐家借着孩子上位，咬定了这桩婚姻，可到最后，连孩子都是假的！”
叶冬暖失笑：“这怎么可能？”
孩子有没有，你一个男人难道不清楚？
就算你真的不清楚，但人有没有睡过，你难道也不清楚？
这种是能在狗血剧里存在的“算计”居然明晃晃的出现在了现实中。
而且中招的人还偏偏是聪明绝顶的顾倾铎……
叶冬暖脑海里，心里就只有两个字：讽刺！
顾倾铎：“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跟沐浅兮之间从没主动过，唯一一次过夜是着了我姐道儿……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着些，很无耻。可我就是想让你知道……”
他滚了滚喉咙：“我跟沐家之间的种种，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倾铎：“顾沐两家的联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顾家要脸面，而沐浅兮有孕就是他们最有利的筹码。”
“再后来，所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沐家人借着你大闹订婚宴的机会，趁机推脱孩子没保住，想着瞒天过海。其实……什么都没有！孩子的说辞，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顾倾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趔趄了一下。
像是千疮百孔的一把败絮，眼神里最后一点光芒也被哀伤吞噬。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习惯了运筹帷幄。
被一个女人骗的团团转，怕也是一击重创。
叶冬暖忽然明白了顾倾铎醉酒之后冒雨来找自己的原因。
因为不甘心，所以念及自己的好了吗？
因为被沐浅兮骗婚，折了尊严，他受不了所以才想到了自己？
把她当什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条狗吗？！
顾倾铎这么哀哀的盯着自己做什么？
他想感同身受？
如今的她，做不到了！
叶冬暖盯顾倾铎，冷静的可怕：“所以呢？沐家人打着孩子的幌子，动动手指就毁了我的三家花店？”
顾倾铎理亏，低头，沉默。
半晌，顾倾铎：“沐家人不想让顾家人起疑心，就得造势，而你刚好就是他们最佳目标……”
“呵呵……”
叶冬暖：“我一直以为我是咎由自取，原来我就是炮灰啊？！你为什么要跑来跟我说这些？你明知道我这个人最咽不下恶气的……”
顾倾铎：“小暖，你先别激动。事情错在我，我会想办法补偿你……”
叶冬暖一把甩开他：“补偿，你拿什么补偿？钱吗？你补偿的了我那三家花店，你补偿的了我这么多年来从你身上消耗的感情吗？”
她冷笑：“哦，现在你也尝到被辜负的滋味了，你想起回头看了一眼我这条可怜虫了？怎样，还要我给你唱一首《同是天涯沦落人》是不是……”
顾倾铎：“小暖，我今天来见你，绝对不是因为这些……”
叶冬暖：“那是因为什么？”
她狠狠的推了顾倾铎一把：“你告诉我，因为什么？！”
顾倾铎：“没有原因，就是想要见你！”
密密麻麻雨帘下，顾倾铎的一声低吼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后果之后，他趔趄着靠在了身后法桐树干上，声音低沉，哀凉。
他说：“人人都以为我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都是褒奖。每个看着我都毕恭毕敬尊称我一声‘顾医生’。可事实上呢？”
“我一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我的家人只会拿我的婚姻做交易，我最敬爱的姐姐，明知道沐家人处心积虑的骗我，她却不拆穿。呵呵……
“我想找人喝杯酒，说说话……翻遍了通讯录一个都找不到。”
“兜兜转转，我去了之前我们两个最喜欢的去的那家酒吧。现在已经改了名字，换了装潢，叫萤火，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
“我一个人喝酒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从前喜欢跟在我屁辟后边的你，喜欢逗我开心的你，无论受了多大委屈都见到我之后都会笑的你……”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轻易撩动我情绪的女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
“可只要想到，那么好的小暖以后成了季昱寒的利用工具，我不能接受，更不甘心！”
“我想见你，只想见你！无论是风是雨，我都想出现在你的面前！今天，见不到你，我可能原地发疯！”
顾倾铎一口气几乎说完了他一年的才能说的话。
叶冬暖听完之后，像是置身于深渊边缘，又像是被卷进了巨大的漩涡。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顾倾铎刚刚的一席话，几乎是这么多年来的日思夜盘的终极梦想。
如果时间倒退到半年前。
只要顾倾铎一句话，她肯定会想也不想，扑上去吻他，扑倒他！
可偏偏就是短短的半年，时过境迁，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她在一次次撕心裂肺中脱胎换骨了。
又或许，她是膨胀到麻木了。
为什么听完顾倾铎的刚刚的话，她心里五味杂陈，做不出任何反应？
就像是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对一颗树上的果子垂涎已久。
怎么都够不到。
可当她酒足饭饱后，果子刚好从天而降落进了掌心……
顾倾铎：“小暖，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的眼睛骗不了人。如果我现在认真的告诉你，我……回头了，你愿意接受我吗？这一次，为了你，我愿意放下一切，包括顾家长孙的身份！”
叶冬暖：“……”
顾倾铎：“我对天发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叶冬暖：“为什么现在才来跟我说这些？”
顾倾铎：“……”
叶冬暖：“为什么当初分开的时候，你不选择放下一切？！顾倾铎，你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决绝的跟我分手？
沉默。
经久的沉默。
半晌，顾倾铎忽然哀哀的说：“你能不能不要问。”
叶冬暖：“……”
顾倾铎：“你只要知道一直以来，我是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蓦地，顾倾铎附身，薄唇贴近了她的耳畔：“就像在心底生根发芽的蔓陀罗，我不死，它不灭！”
闻言，叶冬暖的眸子倒映着天边滚过的电光，颤动一下。
顾倾铎，我爱你！
就像心底里有一颗生根发芽的蔓陀罗，我不死，它不灭！
这句话，是她跟顾倾铎告白时小心翼翼一笔一划写在心智上的……
带着少女时代的浮夸跟张扬，每每想起，甜蜜又羞涩。
可偏偏他居然还一字不落的记着！
叶冬暖机械的侧头，眼角的余光的撞上顾倾铎的眼睛。
他眼里满满的都是熏熏的酒意，好像越来越不清醒。
因为醉了，所以开始说浑话了吗？
可常言道，酒后吐真言啊！
叶冬暖心里乱成一团糟，眼前人是她耗尽了美好时光追逐的男人，整天做梦都想着在一起的人。
可现在他回头了，为什么她却彷徨了？
顾倾铎垂眸盯着叶冬暖。
雨水跌落在她的睫毛上，随之微微颤动。
她在不安！
而他想驱散她的不安。
薄唇贴近，顾倾铎侧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叶冬暖身体变得僵硬而紧绷。
可顾倾铎并不知道，叶冬暖的反应并不仅仅是来自于他的靠近，而是因为他身后不远处，立在雨帘里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