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远赴边塞寻爱的林盈盈回来了。
嘴里念叨着她从后世而来,是独一无二的。
还喜欢玩些我跟她之间极限二选一的把戏。
赵必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后来当他跟沈括同时掉进了江里,我把唯一生还的机会给了沈括。
(一)
听说当初凭着一腔孤勇跑去边塞寻爱的林盈盈要回来了。
彼时的我正在照顾吐血不止的赵必安。
自从加大了用药剂量后,他的身子似乎比之前要弱些了,呕血的次数也增加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这会儿却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来。
他看着我,似乎是想寻个人表达此刻的喜悦。
但寻来寻去,身边只有我这个不能说心里话的枕边人。
他觉着没趣,但翘着的嘴角半天没有消下去。
“怎么迟迟不见好,亏你还是名扬天下的神医弟子。”赵必安下地还要扶着墙,不免有些恼怒。
以写得出一手好文章闻名的赵必安是人人称颂的谦谦君子,他这个人对外宽厚温和,可是只有我知道他对内是如何的尖酸。
“当初寒气侵蚀了骨髓,本体已伤,想要养好还需要些耐心才行。你突然要求加大药剂,易伤气血。”我如实相告。
但赵必安却明显不太高兴,冷哼一声:“如今盈盈就要回来了,我怎么能拖着病身去见她?等她回来,你别去招惹她,要是让我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你。”
即便我才是赵必安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只要在林盈盈的问题上,我永远是要让步的那个。
即便赵必安是因为林盈盈害得受了寒气侵蚀,但只要这个人是林盈盈,他便会无下限的包容。
我敛下眸子,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我会谨记小公爷的话。”
三年前,父亲因为在圣前为老侯爷一家说了话,圣上发怒,一句话便将我们举家关进大牢、又刺了奴字。
父亲不堪此辱,在刺字前夕便服毒自尽,母亲听说后悲愤难忍,撞墙而死。
只有我还苟且活着。
当时我落魄得只吊了最后一口气,寒冬腊月天儿,万家灯火亲人闲坐,唯有我瑟缩在大狱的地牢里。
赵必安便是这个时候将我买了回去,因为我这张和林盈盈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那会儿林盈盈将京城搅了个底朝天,扔下烂摊子便负气离开了。
京城里盛传,林家女子抛弃痴情的小公爷,去寻真爱了。
骄傲如赵必安,如何能受这屈辱。
赌气也罢,想要个替身也罢,他放出消息要娶我为妻。
那时,众人都以为赵必安失心疯了,身份显赫的小公爷居然娶了个罪臣之后。
(二)
因为孤身去了边塞,林盈盈在京中的名声不太好。
但是为了迎接林盈盈归京,赵必安给了她最大的排场,城口两侧站满赵府家仆,为她隔绝掉周遭不好的声音。
林盈盈甫一下马车,见这场面,清丽的脸上顿时挂上两道泪涟,带着哭腔朝赵必安伸出手:“必安!”
她比离京那会儿还要瘦,曾经熠熠光彩的一双眸子,这会儿只剩疲倦。
赵必安拖着病身上前,心疼地将她拥进怀里,收紧双臂,好像对待失而复得的宝物。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静默着等候在一边,却突然听见林盈盈尖叫道:“必安,沈清欢怎么在这里!”
赵必安的眸子闪了闪:“你走后不久,我就娶了她。”
林盈盈顿时红了眼睛,眼泪像珍珠似的往下掉:“你把她当成我了是不是?既然你已经有妻子了,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跟赵必安宛如久别重逢的恋人,我站在一旁,局促地捏着衣角。
面对林盈盈的控诉,赵必安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我。
“她怎么配?只是无聊时的消遣罢了。”他抬了抬单薄的眼皮,说得冷淡。
林盈盈这才破涕转笑,拉着他的手,亲热说道:“原来只是个替身啊。”
她看向我的目光中分明有敌意:“可我不喜欢这世上有人跟我长得像,我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她跟我印象中的样子有些出入。
虽说没有太多交集,但我听闻过她的事迹。
林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她爷爷曾是皇上太子时期的少傅,林盈盈也是赋诗做文章的才女。
我是后来才到京城,头一次听说林盈盈,是她在京城开了一家酒楼,据说生意非常不错,牌匾还是皇帝亲自赐字。
后来再听到,她已是京城闺中女子私下都会议论的人。
伤风败俗,不守规矩。
我们曾匆匆见过一面,林盈盈在旁人的介绍下打量了我一眼:“美哉美哉,跟画中的分毫不差。”
她骄傲又恣意,风风火火地鹤立鸡群。
不像现在,满身妒意。
“盈盈当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了。”赵必安很有耐心地哄道,等看到我的时候,脸色又冷下来。
他望着像个木头似的我,皱了皱眉头:“以后只要盈盈在,你就把面纱戴上。”
(三)
虽然林盈盈回来了,但赵必安也没打算让我走。
或许,他还需要我为他治病。
月底,我照例放了赵必安浸碗底的血。
这确实是为了给他治病,不过我也存了几分私心。
三年前,京城有两家落了难。
老侯爷在伏州一战中接连失手,我方损失惨重,因伏州远离京城,消息闭塞,一些不好的言论传进京中。
世代衷心的侯爷一家被冠上了谋反的罪名,接连的战败让圣上彻底失去耐心,我弟弟沈括跟随老侯爷征战,却中途失踪。
通敌言论甚嚣尘上,似乎已经成真。
而我父亲只因为替老侯爷说了一句话,便惹来了牢狱之灾,最终家破人亡。
大家都说失踪的沈括因为投靠敌国,被发现后自刎谢罪了。
但我不信。
留在赵必安身边,我才有余力找到沈括。
……
听闻京中世家女子对林盈盈避让不及,赵必安特意安排赏花宴,花了大价钱专门打造了一座凉亭,供夫人小姐纳凉赏花。
虽说林盈盈在林家无名无份,端的却是主人家的身份。
李家二小姐从前跟她不太对付,冷言讽刺道:“林姑娘也算是个洒脱的人,从前说好永不后悔,现在看来可不是这样啊。”
我正巧看到凉亭外有两条漂亮的红鲤鱼互相追逐着,带着金边的鱼尾晃动了一片涟漪,见它们惬意自由,我忍不住勾了勾唇。
却突然听见杯盏落地的声音。
接着便是林盈盈刺耳的斥责:“沈清欢,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不过是个还未脱去奴籍的贱奴罢了!”
我茫然地看向她。
“林姑娘,清欢就算入了奴籍,如今也是林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你嘲笑清欢,将赵公爷放在哪里?”
李二小姐话音刚落,赵必安已经从廊下走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拉起了林盈盈的手。
“盈盈说的话不假,清欢本就是奴。至于盈盈的过去,我不在意。所以请各位以后也不要再为难盈盈了。”
这话已经点明了赵必安的态度,在林府,林盈盈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林盈盈娇憨地抱着赵必安的胳膊,又冲我露出得意的笑。
夫人和小姐们自然也不敢再当着赵必安的面为难林盈盈,只是因这么一闹,宴会的气氛僵了些。
“必安,好无聊啊。”林盈盈皱着眉,目光在亭子里扫了一圈,当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一亮。
“听说贬奴会刺字,沈清欢的字刺在哪儿了?好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我身体一僵,下意识看向赵必安。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抬起眼皮看向我:“既然盈盈想看,就给她看看。刺都刺得,难道看不得?”
有人想要为我说话,却被赵必安的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曾有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褒姒一笑。
如今赵必安为了哄林盈盈高兴,也能面不改色地让我将刺奴的羞耻暴露在众人面前。
我起身,屏着呼吸背对过众人,亭子里安静得能听见丫鬟们扇动蒲扇的呼呼声。
埋下头,又撩开了满肩的长发,右边靠近肩颈的位置上,是曾经被烙铁印下的奴字。
虽然早已经长了新肉,但他们的目光就像是曾经落在我肩上的烙铁,我疼得咬酸了牙,却又努力挺直了脊背。
不丢人,沈清欢!
不许哭,不许哭……
“哎呀,真真是个奴字欸!”背后,是林盈盈故作夸张的声音,又很嫌弃:“看着好丑啊,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清欢,遮上吧。”赵必安不咸不淡地说道。
仔细地将衣服拉拢,我转过身去,朝他行了个礼:“我身体有些不适,就先下去了。”
赵必安深沉的目光打量着我,半晌才点了点头。
经过两位夫人身边,我听见她们低声的议论。
“林清欢本也是体面的世家小姐,如今却被如此羞辱,真叫人叹惋。”
“你不觉得奇怪么?林盈盈回来后像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