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是夜，我照常给赵必安送药。
“白天里的事情，可记恨我了？”赵必安放下药碗，因为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唇色比平常人要淡许多，眉宇之间有一股病气，身上也总携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儿。
我蹙着眉摇头。
赵必安勾唇笑了笑：“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盈盈在边塞那边受了苦，回来后性子变了些也正常，等到她养好了，自然会恢复从前的模样。到那时，我便帮你脱了奴籍。”
听起来是很诱人的承诺。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被赵必安买回去的那日。
地牢里常年不见阳光，恰逢冬天，更是冷得浸骨，我靠在墙角奄奄一息。
赵必安便在这时出现了，穿着灰白的厚绒披风，瘦削的身体裹在里面，跟狱卒打过招呼后他朝我走来。
干净又冷清的他像神明般降临。
“沈清欢，我将你买回去，你当我的夫人好不好？”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我身上，眉眼很是温柔。
身体变得暖和了，眼皮也沉了很多，我吃力地瞪着眼睛。
“多谢，但如今我已入了奴籍，小公爷为何要娶我为妻？”
赵必安却有些恼怒地皱了皱眉头，将脸侧过一边，语气略显生硬：“你不用管，如今这京城里，能救你的也只有我了。”
他说的不错，自沈家没落，京城中稍有背景的人避我们如蛇蝎。
试问，谁敢跟一个身上背了“反”字的人扯上关系？
那时，我真心感激赵必安。
只不过，他狠起来也是真的狠。
“这镯子是爷爷生前留给我的，对我意义重大，沈清欢你怎么赔我！”
在花园里被林盈盈拦下，她不由分说地将碎成三节的玉镯砸在了我的脸上。
锋利的断痕只差半寸就伤到了眼睛，我感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流下。
“镯子是你自己撞碎的——”
“清欢，跪下。”
身后传来赵必安冷淡无情的声音，他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问，直接将错归在了我身上。
见我不跪，林盈盈一脚踹在了我的膝盖上。
我吃痛，直接摔在了铺着碎石子的小路上，尖刺的疼痛袭来，我疼得咬紧了牙关，抬头正好对上赵必安的目光，他眉头轻拢，眼中似有惑色。
但他默许了林盈盈的行为。
三伏天，又是晌午，太阳毒辣异常，我跪在花园里。
不知道跪了多久，头昏沉得厉害，眼前冒起了金星，喉咙像是吞了刀片，嗓子眼干疼难忍。
我几乎快要晕过去了。
不死心地朝不远处的凉亭里看去，林盈盈半倚半靠在赵必安怀里，似乎见辱我辱得不够，她挑衅地看着我，朱唇轻启：“必安，我院里缺一个梳妆的丫鬟，沈清欢瞧着机灵，让她去我那儿吧。”
赵必安几乎没有犹豫，直接点头：“你若是要，让她去便是了。”
只怕即便这会儿林盈盈想要我的命，他也会应允吧。
我随便的一个想法，却不料在几天后成了真。
（五）
“这两个女人，你只能救一个！”
刺客恶狠狠地说道，将我跟林盈盈推到了赵必安面前，一把匕首背在我们二人身后。
“必安，救我！”林盈盈惊恐万分，哭得梨花带雨。
若是仔细瞧，绑在林盈盈身上的绳子松松垮垮，绑我的却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小公爷——”我摇了摇头，想拆穿林盈盈的把戏，然而声音却被林盈盈陡然放大的哭声打断。
赵必安拧紧了眉头，目光扫过我的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有了希望。
然而，下一刻，赵必安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林盈盈，我要她。”
所有希望在这一瞬间陡然落空。
聪明如赵必安，会没有看出来这只是林盈盈跟歹徒演的一出戏吗？
林盈盈喜极而泣，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赵必安的怀里。
面前的歹徒突然发了狠，眼前寒光一闪，我被绑着只能往旁边倒去，然而肩上还是狠狠吃痛。
刀刃穿透肩头，又深了一寸。
“沈清欢！”
那边的赵必安浑身一怔，不知道是不是疼痛带来的错觉，我看到了他眼底的错愕和担心。
他朝我走来，袖子却被林盈盈拽住。
“别闹了林盈盈！”赵必安突然喝道。
林盈盈怔愣在原地，她蹙起秀眉，神伤道：“必安，你变了……”
说罢，她伏地哭得差点儿背过了气。
赵必安叹了口气，只这一句话，他便心软了。
“我从未变过。”
话语之中只有无奈，没有苛责。
他转身，袖中的暗箭飞出，直直地插在了歹徒心口的位置。
接着，他抱起哭到晕厥的林盈盈，拧着眉头侧对着我，脊背挺拔如松，透着一股强硬出来。
“清欢，你等着我。”
说完，他抱着林盈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捂着肩头，伤口处是撕裂的疼，可是这会儿也比不上心口的疼。
赵必安知道！
他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林盈盈跟歹徒串通好的一出戏！
可是为了表达他对林盈盈的忠心，他也不介意将我置于险地……
我急促地呼吸着，咬牙爬起来。
一步一步的，坚定地朝着自己的院落去。
赵必安，这次我不要再等你了……
（六）
等到赵必安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处理好了伤口。
也要了我小半条命，现在还没缓过来。
“我让郎中过来瞧瞧。”赵必安在我对面坐下。
我神色淡然，“小公爷忘记了吗，我本来就是郎中。”
房间内一片沉默。
“小公爷请回吧，我已经没事了。”我率先打破沉默。
“你在因为刚刚的事情生气？”赵必安眉头轻蹙，接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可不像你。”
不像我？那么在他眼中，我就应当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头吗？
赵必安啊，长情又残忍。
我对他的那点心思，他当真看不出来吗？
“我不知道盈盈在边塞那边经历了什么，回来后变了许多，她害怕我变心，才总想着做些事情让我证明我还爱她。”
“那么现在，小公爷大可以放心了。林盈盈一心扑在你身上，你们二人郎情妾意，既然如此，”我看向赵必安，始终冷静：“放我走吧，和离？休书？都可以。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就当是这三年来为你治病攒的情。”
赵必安的冷眸看过来，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怒气：“沈清欢，够了。我说过会给你脱了奴籍。”
“你现在算什么，想跟盈盈比？也想像她一样试探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沈清欢，你变得贪心了。”
“当初是我买下了你，只要我不放你走，你就不能走。”他起身，残忍甩下一句话扬长而去，“万没有你主动提离开的道理。”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继续待在府中，做见证他跟林盈盈感情的棋子吗？
从前不走，是存了几分私心，现在要走，是打算弃掉这最后几分私心了。
赵必安，如果我要离开，你怎么困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