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泗一见到沈云珠,旋即以治伤为由,取出孔嬷嬷昏迷前交予他的一枚乌色药丸,喂她服下。
这药丸究竟所治何病,他并不知晓。
但孔嬷嬷当时肩伤失血,却仍硬撑着再三叮嘱他避开众人给沈云珠服下此物,想来定是极为要紧。
果然,沈云珠服下药丸后不久,便昏昏沉沉,对周遭询问一概不应,宛如一个渴睡至极的孩童。
好在吉内侍与甘道似是旧相识,弯腰道谢之后,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并未过多追问沈云珠被救的诸多细节。
其实,甘道自见到吉内侍的那一刻起,便已猜出了沈云珠的身份。
当今时节,能让太后身边亲信内官出京迎接的小娘子,天下还有何人?
想起方才那个缠着他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小鬼头”,甘道不禁暗自为瑞王赵泓殿下的未来日子“欢喜”起来。
碰上这样灵动的小娘子,这位殿下日后怕是再也不会缺人陪他说话了。
陆泗虽不明白吉内侍和甘道之间这些眉眼官司,但他深晓江湖规矩,对沈云珠的救命恩人诚心致谢:“郎君大恩,陆某无以为报。日后但有差遣,郎君尽管开口便是。”
甘道一听陆泗声音,便知他是个身怀强劲内力的练家子。
如此一来,沈云珠的身家背景就更让他心生疑惑。
身为机速房要员,甘道心思敏感,念及赵泓的身份,他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于是,甘道拱手推辞了陆泗和众人的谢意后,却提出要与他们的队伍同行回京。
吉内侍倒是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此次出京莫名招来两个刺客,驾车军士被削去头颅,沈云珠也险些丧命,吉内侍对这趟本来优哉游哉的差事已心有戚戚。
实在担忧前路还有更多变故,若不能将沈云珠平安护送回京,坏了太后娘娘的大事,他这小小内官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如今有甘道这个探路高手随行,吉内侍自然求之不得。
陆泗对甘道的提议颇感诧异,但见吉内侍点头答应,且甘道又有救命大恩在前,他也不好推脱,只得暗自警醒,一切以沈云珠的安危为重。
与队伍汇合后,吉内侍找来随行良医为受伤的沈云珠诊治,又重新打点车架、加强护卫,随后继续上路。
马蹄踏在碎石之上,发出清脆声响,吉内侍和甘道骑马并肩而行。
四下无人,吉内侍也不客套,直呼甘道的官名:“都承旨如何会在此处?不过也幸得都承旨相助,不然此趟咱家怕是无法交差了。”
“吾追捕一要犯,恰巧路过此地。此犯行踪诡秘,不慎被其逃脱了。”甘道并不讳言自己的失手,反倒饶有兴致地甩着鞭子轻拍马臀,说道:“内官你接的这位小娘子,有些意思。”
“咱家倒是对这位小娘子钦佩不已。”
吉内侍常年在宫中行走,与京中高官门第多有往来,见过的小娘子数不胜数,但从未有一人能像沈云珠这般直面杀人狂徒。
更何况听丫鬟所言,生死之际沈云珠还心系孔嬷嬷这样的老仆,这让同为下人的他不禁心生感慨。
“这便是我所说的有意思之处了。”听了吉内侍的所述,甘道皱起眉头,嗤笑一声。
二人正说着闲话,有侍卫前来禀报,沈云珠已然醒转,要找吉内侍和救她性命的恩人说话。
此时,距离沈云珠服下药丸已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
自懵懂中醒来,沈云珠紧紧握着因失血过多仍在昏睡的孔嬷嬷的手,眸色深沉,面冷若霜。
此番遇刺,如同一记警钟,敲醒了沈云珠的诸多想当然。
看来,她不想惹事,事却偏偏找上门来。
不但犯她,还险些要了她身边重要之人的性命,这是沈云珠绝不能容忍的。
轻轻为孔嬷嬷掖了掖被角,沈云珠整理好衣衫,在雪银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她深深福了福身,向甘道谢过:“郎君救了我一命,无论如何重谢都不为过。只是不知郎君所需,不敢贸然冒犯恩人。”
没了那一声软糯的“阿兄”作为开场白,甘道敏锐地觉察出沈云珠神色和言辞间的变化,心中暗忖,那附身的“小鬼”怕是已经飘然离去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胸中好似漏进了几丝冷风,凉飕飕的。
“娘子不必言谢,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既然沈云珠已恢复常态,甘道也收敛了神色,文绉绉地应对着她。
“敢问恩人姓名?”沈云珠看着一本正经的甘道,嘴角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
“不敢居恩,吾名,甘道。”甘道抬头,正好对上沈云珠那弯弯的眉眼。
恍惚间,听得沈云珠压低声音对他说道:“阿兄,那争买琴谱的纨绔,可是汝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