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之祸如阴霾笼罩,车马前行的速度也似缓慢下来。
沈云珠却神色如常,心中只牵挂着孔嬷嬷伤势,追查真凶之事,仿若全未放在心上。
旅途漫漫,沈云珠时而乘车,时而骑马,英姿飒爽。
间或沈云珠也与同行的甘道、吉内侍等也闲谈,交情日深。
对于遇刺的消息,沈云珠美目流转,与吉内侍商议道:“既然两刺客已逃脱,咱们现在无凭无据,依吾浅见,这事还是不宜张扬出去的为好。”
晃悠着马鞭,甘道在一旁帮腔:“内官大人自是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何况要拿住凶徒,最忌打草惊蛇,暗中追查方是上策。”
吉内侍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方道:“如此就依娘子,咱家自会约束下面人等,回京之后,不许妄论此事。”
甘道能帮沈云珠说话,也是查清了她的身世背景的缘故。
得知她出身渝州漕运世家,甘道便不奇怪她身边有高手护卫,行事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般拘谨。
沈云珠本就无意隐瞒,熟识之后,偶尔还会俏皮地唤甘道几声“阿兄”,甘道听了,总是开怀大笑,坦然受之。
任职机速房,甘道知晓诸多京城中的里巷传闻、高门秘事。
一路上,他添油加醋地给沈云珠编出许多离奇故事,听得沈云珠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一个满身都是秘密,苦于无人相诉,一个听得津津有味,二人一拍即合,颇有相交忘年之意。
然而,他们这一行却不知,在京城的高门贵胄间,“沈云珠”这三个字,已随着太后的懿旨,生出了无数风言风语。
刚过了入城的崇德门,便有手下来报:“娘子,沈府已派了人,于城门口等候多时了。”
同时,隐隐听得马车外,有妇人操着尖嗓在高声抱怨:“我们家正头儿的大娘子那样娇娇气气精贵人儿,还一向敬老怜下的,不曾叫奴们在大太阳底下这样地干等着过,如今这外来的娘子封了王妃,还真是了不得了。”
本欲依照礼数召见来人的沈云珠听见此言,眼神闪动,原本正在整理头饰的手也缓缓垂下,收了脸上淡笑。
伤势渐愈的孔嬷嬷也缓缓坐起身来,眉头皱成“川字”,说道:“听这话,是连个正经的排行都不肯给咱们,这位后娘,不好打交道。”
沈云珠自小在外祖身边教导长大,一双脚走的是三江码头,一双耳听闻的是江湖奇事。
对于后宅里那些钩心斗角、弯弯绕绕的事,她向来不太知晓,也全不在意。
被孔嬷嬷这一点拨,她微微眯起眼睛,细思之下,确实如此。
不管生母和沈参政当初有何恩怨,但许夫人都是沈参政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她沈云珠按年岁也该是沈家小辈中正经的“大娘子”。
沈云珠拍拍孔嬷嬷的手背,安抚她:“嬷嬷说得是,这大娘子和娘子之间仅差一字,却可窥见如今的这位夫人的心胸。她这是想要含糊着,当我是外宅私生女孩儿来打理呢。不急,我自有办法。”
在发间插上一只翡翠双蝶钗,沈云珠眼睛眯成月牙:“沈家这位当家夫人的头脑,怕是困于后宅多年,还未看清楚如今的局面。遵太后旨意赐婚瑞王的,难道能是身份不明的外宅女。”
既然人不敬她,沈云珠也不必自贬身价。
这杆瑞王妃的大旗,倒是可以扯起来借用一二。
有了一路上相处的默契,吉内侍很愿在些许小事上给沈云珠行些方便。
随行侍卫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贵人驾前不得喧哗。”
态度轻慢的婆子们便两股颤颤,站不住脚。
这些嬷嬷里面领头的,是司夫人的陪嫁徐文氏,她必定要为难为难沈云珠,才好去给司夫人交差。
徐嬷嬷硬着头皮到沈云珠车驾面前施礼道:“娘子万福,奴乃夫人面前侍候的徐文氏,奉命来接娘子回府的,还请娘子遵照夫人吩咐,随奴回去的好。”
她心中想着,就算是沈云珠这准王妃的身份,好歹还没有嫁入王府,初来乍到的,于后宅之中,还不是任凭夫人搓扁揉圆。
甘道坐于马上,远远地在一旁瞧热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甚觉有趣。
他是知晓沈参政家中如今这位司夫人的底细的。
其本是一酸儒老秀才的闺女,哪怕跟着沈参政吃了十几年京城水,也未能全数冲去身上的那股酸腐气。
徐嬷嬷说完话,却久久未能等到沈云珠的回话,只得腰酸背痛地立于车前,不尴不尬。
心焦的徐嬷嬷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之后,沈云珠才点头示意,让丫鬟雪银撩开帘子。
雪银眼神犀利如刀,将这徐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方道:“娘子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进京,一应事项自有迎她的内官大人打理,哪有你一个老婆子再三催促的。况且娘子路上染了风寒,刚刚吃药睡着了,要是吵醒了她,你拿什么赔。”
吉内侍在一旁冷着脸,虽未帮腔,态度已然明了。
这趟差事,他尚要回宫内复命并请太后示下,再与礼部交接,哪有随随便便让一个身份不明的婆子,就能把人给接走的道理。
配合着雪银的伶牙俐齿,沈云珠于车内咳嗽一声,车旁侍卫怒目瞪去,就让这位徐嬷嬷哑了口。
派她来的司夫人,也是错算了沈云珠。
她以为拿出高门主妇的威严,端着长辈的架子,就能震慑住沈云珠这远来的乡野村姑,按着沈云珠的头让她吃些哑巴亏。
然“刺客”刀下捡了一命,沈云珠也生出几分做那泼皮无赖的心思。
她既然是太后点着名要的皇家贡品,那就得拿出贡品的金贵来。
跟讲道理的人,沈云珠自然是能讲讲道理。
跟拼权势讲霸道的人,也只能在权势霸道上论强弱。
谁,不是只有一条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