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未给裴深反应的时间,径直带着他离开了宴会厅。
直到确认自己将众人灼然的目光全部甩在了身后,温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手心不觉沁上了细密的汗,温婉转身看向被自己拉出来的裴深,“你……”
话还没有说完,裴深便率先打断了她,“松手。”
两个字毫无温度地从他口中轻吐而出,温婉霎时觉得这夜间的风更冷了。
被裴深的目光所吓,温婉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她可没有忘记,面前这个男人的可怖之处。
若是以前,再借温婉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靠近这样的人物,可如今世易时移,为了让韩安轩付出他该付出的代价,就算心中再是慌乱,她也要咬着牙,与面前阴晴不定的男人做场交易。
呃,不知道为什么,温婉竟生出一种与魔鬼做交易的错觉。
温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裴深冷凝如冰的脸色,强端着镇定解释道:“我只是想帮你……”
“呵——”裴深目光极为凉薄,嘴角扯出的弧度稍显讽刺,“我不需要这种无谓的帮助。”
温婉被裴深拒人千里的态度一噎。
作为温家的独女,温婉何曾受过这样的脸色?
就算是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不近人情的人。
温婉本就是绵软的性格,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裴深从宴会厅里拉出来,已经是鼓足了全部勇气。
可这会儿只不过是被他这冰冷而不屑的眼神悠悠一扫,温婉那份鼓足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
咕噜。
温婉吞了吞口水,心生怯怯地后退了两步。
她不禁在心中感叹道,真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裴深,光是这生人勿近的气势就让人胆寒。
要不……算了?
跟这种性格阴晴不定的人合作,堪称与虎谋皮,没准自己都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可这想要往后退的念头刚在思绪里冒了个边,温婉顿时坚定地摇了摇头——还有什么比前世自己惨死、恶人得志的下场更难以接受的?
如果说横竖都是死,她这次也一定要拉韩安轩那个渣男垫背!
这么想着,温婉终于重新鼓起勇气。
“裴深——”她目光极为真挚地看着他的同时,不由往他面前走了一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事儿想请你帮忙。”
温婉话音落下,裴深眼中的讥讽更甚。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他甚至都没有兴趣知道温婉所谓的帮忙指的是什么,一脸冷漠地别转过了头,自嘲地说道,“我不过就是裴家不值一提的私生子,没能力帮助温家大小姐。”
不值一提?
温婉闻言,当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是这样的!别人不清楚,难道我还不知道么!
偌大一个裴家,最终尽皆掌握在你裴深手里——如果这也算不值一提的话,那被韩安轩戏耍得团团转的我,又算什么?
“我知道你的本事。”温婉觉得裴深这只是推脱之词,因此口吻不由愈发急切起来,“裴深,只要你愿意帮我,我、我——我什么都能给你!”
温婉说到最后,大有一副豁出去的孤勇。
这不管不顾的模样,倒是让裴深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许。
生长在A市,裴深多多少少对温家这颗掌上明珠有所耳闻。
性格乖顺,心地善良,为人淡然无争。
可如今——裴深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模样恬静的温婉,难得起了几分兴致。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温婉这样的天之娇女,许下如此重诺?
裴深干脆抱着胸,倚在了花园的亭柱上,看向了温婉。
“说来听听?”他语气散漫,说不上认真。
但温婉却一派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般,眼中闪烁过新的异彩,“我想拜你为师,希望能从你这里学手段,然后去惩治渣男!”
裴深:????
都什么年代了,还时兴拜人为师这套?
拜师便拜师,还要说什么要在他这儿学习惩治渣男的手段?
怎么,他看起来很会对付渣男?
还是说她绕着弯地在暗示自己手段阴狠、心思恶毒?
上一刻还饶有兴趣的裴深,在此刻听到温婉的话后,眼底瞬时闪过一道阴芒:她在戏耍自己。
如果不是,那只能说明堂堂温家大小姐,是个脑子进水的家伙!
想到这里,裴深不由开始打量起了面前的温婉,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稍许愚弄自己的玩笑之意。
只可惜,他只看到了温婉满脸较真。
呵,装得倒是有模有样。
这么想着,裴深眯着眼睨了眼宴会厅里头,心中顿时已经有了揣测——
看来,这外界谣传的温家大小姐乖乖女形象都是她的人设,其实里头装的弯弯肠子可不比别人少。
如今提什么“拜师”的说法,想必是跟里面的王梓颜一样看上了自己,而后随口胡掐了个搭讪自己的说辞。
这些温室里的花朵,果真都是一个货色。
正是裴深心内厌烦之际,眼角忽而瞟到一道人影——
哦?有意思。
原本打算直接转身离开的裴深突然改变了想法,他嘴角轻笑一挑,忽地一步靠近,动作轻而缓地替温婉将耳鬓的碎发拨到了脑后。
动作轻柔得仿佛带着几分情人之间旖旎,只不过,俯在温婉耳边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感觉从心底冒出来一股寒气。
“温小姐身份尊贵,非是裴某能够高攀得起的,因此——”
“温小姐还是趁早断了你对裴某的那些心思吧。”
原本还因裴深的动作而愣怔在地、不知其解的温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下一刻等来这么一番话。
不是——
裴深不会是误会自己对他有意思了吧?!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要知道这两辈子加在一块儿,今天还是自己头一次跟裴深面对面地打上交道呢。而且,自己也没有那么花痴吧……
只是,刚想解释的温婉却不期然撞入了裴深一双幽深的瞳孔之内——
咕噜。
虽说这男人性情恐怖如斯,但是这皮相确实出众,气质也惹人注目,难怪这么多人为他倾倒。
温婉看着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神出了神,因一时被蛊,就连刚刚准备宣之于口的解释都忘了说,一时卡在了原地。
直到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才将温婉从怔愣中拉回了神。
“温婉!”韩安轩站在不远处,看着姿态亲昵的温婉和裴深二人,眼底泛着猩红的血丝,看来已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订婚宴上,他的未婚妻竟然不顾他的颜面,公然护下另一个男人离开不说,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两人竟然还在宴会厅门口调情!
这简直就是把他的脸皮撕下来,狠狠地丢在地上踩践!
想到这里,韩安轩差点儿压不住满心的愤恨宣泄而出。
可是,他不能。
他现在是两人的订婚宴,宴会厅里还有将温婉视若珍宝的温家父母。说到底,他于偌大的温家产业来说,还只是一个外人,他的目的尚未达成。
于是,韩安轩只得强忍住心中的不甘,摆出一派柔情蜜意的模样走到温婉身边,“小婉……”
“不要跟我置气了。”他一脸宠溺地准备将温婉拉到了自己身边,“虽然我不知道今晚到底哪里惹了你不快,但你不要再生气了,安轩哥看着心疼。”
可还不等他够到温婉的小手呢,她便顿时一个大退步藏到了裴深的身后,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满满的拒绝。
在温婉的心里,韩安轩这人面兽心的家伙可要比裴深更恐怖!
只是,韩安轩和裴都不知道她的想法,两个人均被她出其不意的动作所惊。
韩安轩更是满眼写着不可思议,她不仅给了台阶都不下,竟然站到别的男人身后!
想到这里,韩安轩顿时拿愤恨的目光直接看向裴深!
不过就是裴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子,竟然还敢来勾引温家的大小姐!
好厉害的手段,但是也不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格!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女人。”想到这里,韩安轩的脸色瞬时难看了下来,看着裴深冷声警告道,“今天是我们的订婚宴,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识相的话,你自己离开。”
他肖想温婉?
这简直是裴深今晚听过最为荒谬的推论。
刚刚若非是故意给这两人找点儿不痛快,他甚至都不愿意跟温婉多废话一句。
今晚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叨扰了一晚的裴深本就不痛快,这会儿被韩安轩质问,心里的不满更甚。
裴深目光太具侵略性,韩安轩的背脊不由挺得老直。
若非是身后还站着温婉和温家,他大抵都不能在裴深这样威慑的眼神里撑下十秒。
“我必须要澄清一下,韩先生想必是误会了,此刻不是我肖想她,而是你未婚妻肖想我。”裴深像是没有看到他强撑出来的镇定,看着他讥讽地说道,“再者,今日是你二人的订婚宴,可现在一个两个的都跟着裴某往外跑是什么意思?难过我国法律何时出台了三人婚姻?”
裴深一番输出,让韩安轩半个字都反驳不了。
“至于离开——”裴深见此,目光微凉,“呵,裴某倒是早就想走,可奈何有条疯狗此刻不识相地跳出来拦我去路。”
裴深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回敬韩安轩刚刚的呵斥,只不过,裴深的气势更为摄人。
“你——”韩安轩被裴深一番话直接噎在了当地,气得耳根都胀红一片。
躲在裴深身后的温婉看到这般情形,眼里不受控地闪烁了晶晶亮的光:还得是大魔王!
只要自己拜了这个老师傅,区区一个韩安轩算得了什么!
韩安轩和温婉被裴深一番话说得心思各异。
裴深看他一副跳脚的模样,没忍住轻笑出声。
不过,他已经在这两人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话说回来,韩先生也不用如此警惕。”如此想着,裴深摇了摇头,后退一步拉开与两人之间的距离,“毕竟就现在来看,你们二位倒是般配得很。”
圈内最富盛名的金童玉女,不过是一对痴线。
你们俩订婚最是合适,直接省去了祸害其他人。
这么想着,裴深也再懒得置理韩安轩和温婉的眼神,当即转身,扬长离开。
直至裴深的身影完全没于黑夜,韩安轩才感觉到那施在自己身上的压迫感顿消。
他长舒了一口气,不着痕迹撵了撵手心冷汗的同时,和颜悦色地转身看向了身后的温婉,“小婉,我们回宴会厅吧?”
回去?继续和他在众人面前扮演恩爱的未婚夫妻?
不得不说,韩安轩倒是挺能屈能伸的,怪不得之前自己被拿捏得没有丝毫察觉。
温婉光是想想都觉得内心一阵反胃。
她垂着眉眼,“我要回家。”
她语气坚决,就是韩安轩再想骗自己,都听出了里面不容商量的意思。
他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温婉,虽然不知道今天晚上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小女生么——顺毛宽抚总归是没错的。
更何况,如今他们订婚已成,也不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因此,韩安轩甚至没有多想,当即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好,那我送你回去。”
温婉没有拒绝。
也是因为她知道,以韩安轩的性格,无论自己怎么推拒,他都不可能会错过这个对自己大献殷勤的机会。
因此,她干脆就省了这点儿力气。
在还没有揭穿韩安轩真面目之前,他们总归还是要相处,与其打草惊蛇让他察觉自己的抵触,倒不如稍加忍耐,找准机会,狠狠撕下他的面具,让他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
一番盘算之下,温婉坐进了韩安轩安排的私家车。
***
回温家的路上。
温婉一直倚着车门看着窗外的飞驰而过的霓虹灯。
她一派完全不想跟韩安轩讲话的姿态,倒是惹得韩安轩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温家父母的电话打了进来,温婉看着来电显示,深吸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
“婉儿!你现在在哪儿呢?”周湘着急的声音倏尔在电话里响起,“还有啊——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跟裴家那个有联系了?今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一道离开,你这……”
周湘语气有点儿急切,一通抢白让温婉压根没有机会开口解释。
眼看着她大有滔滔不绝的教育之态,温婉还来不及认命地叹一口气呢,一旁的韩安轩便径直拿过了她的手机接到了自己的耳边,语气沉稳地回道,“伯母,是我,安轩。”
“安轩?”周湘一听到他的声音,语气一下子就松快了起来,“婉儿现在跟你在一起呢?”
“是的,伯母。”韩安轩说着,又笑着对电话那头儿的周湘宽慰起来,“您放心,小婉没事儿。可能是今天有些累了,所以我就直接带她回家休息了。”
周湘闻言,显然松了一口气,“好好好,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说着,她又不好意思地朝韩安轩解释道,“婉儿年纪小,有的时候不懂事儿,你千万不要跟她计较啊。”
韩安轩知道她说的是宴会上面的事儿。
“伯母放心,我哪里能跟小婉计较这些呢。”虽然他仍然心有芥蒂,可当着周湘的面,自然还是端出了一副包容的姿态,“自从你们把她交给我的那一刻,我便发誓这一辈都会好好爱护包容她的。”
周湘听着这些话,在电话那头儿欣慰地直点头。
而温婉则是听得内心直作呕。
真是演技派!
若不是我看透了你的本质,怕是也要被你这一副人模狗样的说辞给骗了过去!
温婉沉默着把车窗降下,借着晚风的吹拂透了口气,似是想要从这令人窒息的生活中解脱出来。
而那头儿,韩安轩与周湘的通话也已经结束。
“伯母不是妨碍你交朋友,她只是担心。”他把手机还给温婉的同时,又故作真挚地替周湘解释了起来。“毕竟平时也不见你跟裴家的人来往,今晚突然站出来帮裴深说话,她难免有点儿惊讶。”
温婉哪里还能不知道韩安轩的想法。
他这会儿不过是在借她母亲的名头,故意试探自己跟裴深的关系呢。
“我不认识裴深。”想到这里,温婉不由瘪了瘪嘴,闷声应道,“只是你们那么多人为难他一个,看不过去罢了。”
韩安轩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温婉,见她神色如常,并没有半点儿心虚的意思,最终放下心来。
他自然是相信温婉这一番解释的。
毕竟她圣母心作祟,主动站出来替人解围,也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