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以为,心想事成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只是在给长辈敬酒时用来凑字数的专用词汇。
但在这一刻,心想事成不再是愿望,而是真切存在的。
渡就这么站在了韩晴之的面前,毫无预兆。
“神出鬼没,真要把人给吓死了。”韩晴之用手给自己顺着气,又赶紧拿起一旁的氧气管子,给自己吸一吸氧,平复一下刚才的惊魂未定。‘幸亏是在医院,这要是在别的地方,还真没那么容易就能吸上氧,这条小命是氧气管子给我的。’韩晴之心里暗暗想着,略带庆幸。
“是你喊我的。”渡皱起眉头,看着韩晴之略带夸张的表情,深感不解。
“我这不是老土吗,谁哪想到喊一喊还真就过来了,下次习惯了就好了。”韩晴之略感尴尬,补充解释道。
“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刚才没受伤吧?”渡回过神来,还是要询问正事,得确定韩晴之的身体状况。
“没事了,医生刚才也说,只要人醒了就能出院了。我就是一睁眼看你们都不在,就有点慌,想着能不能喊你过来问问情况。”韩晴之也怕大家担心,赶紧坐直了身子,证明自己此时已经没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
渡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病床前,像是有什么话要对韩晴之说。
沉吟片刻,渡仍然什么都没说。
韩晴之清了清嗓子,决定先问自己想问的:“微风姐没事吧?她现在去哪了?”她最关心的,是夏微风还能不能回来。
“她现在陪在钟易身边,没什么事,她也很担心你现在的状况。”
“让她放心就好了,我身体强壮,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是我现在还想不明白,当时怎么什么都没发生,好端端的我就晕过去了,真是迷惑。”韩晴之歪着脑袋,想要尽力回想当时的情景,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所以我感觉,也就只能问你才能知道答案了,或者说,只有知道了原因,下次我才能记住规避的方法,尽量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不然会让微风姐和钟易哥都很难受的。”韩晴之说这些的时候,看上去是很真诚的担心和落寞。
渡看到韩晴之眼底的落寞,决定跟眼前这个女孩认真的谈一谈,毕竟在此之前,无论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准确的透露给她。
“其实我今天单独过来,也是有话想要告诉你。”渡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韩晴之。
韩晴之见状,坐直了身子,点了点头,等待着渡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竟然有些紧张,像是在等待什么宣判结果一样。
“其实你今天之所以会晕过去,就是因为灵魂上身是很有危险性的,虽然微风能够借助你的身体去完成她想要完成的心愿,但代价就是可能会碰到类似今天这样的情况,我不敢保证日后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一定就在旁边。像今天就是因为另一个使者的介入才导致这个结果,我也不敢保证日后他还会不会做出类似的举动来,但如果是这种情况发生的话,你就会遭遇危险,像今天还有钟易在旁边,及时的把你送到了医院,如果旁边没有人,或是你不小心碰撞到了哪,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
渡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感到如释重负,其实一早就应该告诉她的,渡这么想着。
韩晴之点点头,示意渡自己已经了然了这一信息,但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通过韩晴之的表情,渡无法推测她的想法。
“其实,你可以选择拒绝的,因为这样的话,不管是不是出现危险,你总归是生活在有风险的环境当中,这对你来说也不公平。”渡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虽然他也很想帮夏微风实现心愿,但牺牲韩晴之的人身安全这件事,确实不公平。
毕竟,每个人都有说不的权利,不管是谁。
“不。”韩晴之没有抬眼,小声说道。
渡皱眉,有些疑惑,他不知道韩晴之所说的不,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怕。”韩晴之抬眼,坚定地看向渡,像是一早就做好了决定。
渡有些沉默,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坚定的女孩。
“我一定要帮微风姐治愈钟易哥,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不会放弃,所以,不管之后出现什么样的状况,如果你能够帮上忙,那就算我福大命大。”说到这里,韩晴之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傻笑起来。
“我希望他们两个都能好,虽然微风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但他们俩的感情,我从一开始就看在眼里,世界上很难有那么合适的两个人能够真正走到一起,他们当时那么难,每天都要承受很大的压力,但我眼里的他们,从来都不像别的情侣那样,把对方当成是问题来解决,而是抱团取暖,一起站在问题的对立面,他们从来都没有抱怨过辛苦,也没有退缩过,只是在一直想办法怎么让两个人的路走的更远、更踏实。”韩晴之仿佛把这些话已经憋在心里许久,吐露出心声后,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这本来与你无关的,是因为你喜欢钟易吗?”渡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韩晴之摇摇头,“因为微风姐希望钟易哥好好活下去,所以我想帮微风姐实现她的夙愿,这样她才能放心的离开这个世界吧。”
“那你会不甘心吗?毕竟在钟易眼里,这只是一个影子。”
韩晴之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她摇了摇头。
“我呢,还算是一个比较以目的为导向的人,我的原始目标也是想帮助钟易哥恢复,自然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掺杂在里边,所以只要这个目标能够达成,我就已经很快乐啦。”韩晴之真诚的样子,看上去一句假话都没有,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一个人的感情完完全全投注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把自己抛之脑后。
渡点点头,他想不出什么别的词汇来与韩晴之对话,只是在心里暗自给自己施加压力——今后可千万不能大意,眼前的这几个人都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所以往后的日子里,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万一真的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外让这几个人受到任何伤害,渡的心里都不会轻易原谅自己的。
只是江这个家伙,可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毕竟他神出鬼没……
江正躺着,从目前看上去,天花板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房东之前都没有好好打扫过,去年的飞虫尸体都还黏在上面,搞得江每次躺在床上看向天花板的时候,都不能集中注意力好好思考,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想象如何规规矩矩的把天花板给擦干净。
为什么总会有这种想法呢?可能一切都能从小的时候找出可参考的蛛丝马迹,或许长大之后所有略带强迫感的点,都是小时候让人深深紧张过的时刻。
但这一刻纠结于飞虫尸体,倒不是一件坏事——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稍微换个姿势躺着,便能让江痛的龇牙咧嘴,盯着天花板的这个姿势,恰好能完美的躲避过伤口。
而为什么江这样桀骜不驯的男孩,会成为灵魂使者,同样也能追溯到小时候。
没有人会想到他会想不开,毕竟一个终日满嘴跑火车、行为模式都放荡不羁的帅气男孩,说他有抑郁症,世界上可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会相信——但谁又了解过谁的生活呢?看上去棱角分明的江,不过是在用这种尖锐的方式保护好自己那颗无比柔软的心。
从小,江的亲生父母感情就不好,终日打闹是家常便饭,偶尔还会迁怒于他,可能一顿饭刚刚开始吃,战火便已经点燃——据说,人在情绪紧张的时候,胃酸会分泌的比平时多出几十倍。江就是那样,整日在紧张的环境下吃饭,搞不好对面父母的饭碗就飞到自己脸上了,但他自尊心强,从来都是假装自己不害怕,面不改色的吃完整顿饭,常常在半夜消化不良,胃痛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但也有运气不那么好的时候,父母偶尔在战火纷飞之时将他轰赶出去,同时恶语相向,幼小的他便失去了吃饭的权利,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日落,看着天色黯淡下来,看着万家灯火,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但他从来不觉得慌张,因为不管出了什么事,哥哥都会来安慰自己,哪怕没吃饱,哥哥也会像变戏法一样的变出好吃的给他,然后说着一些后来都记不清的故事,舒缓着他的情绪,让他渐渐不那么害怕父母之间的争吵。
失去什么都可以,除了哥哥。
这是江小时候的想法。
但天总是不遂人愿的,父母还是离婚了,哥哥跟随父亲生活,江跟着母亲生活,以后再也没有每天哥哥的陪伴了。
继父并没有给他一个全新的完美的家,反而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加难过,继父终日酗酒,也是因为这样,母亲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差,因为不敢对继父释放,便只能拿江来撒气,她认为江是自己的累赘,如果当初不是带着这个孩子过来,或许继父并不会对她那么差。这种想法像是野草的根茎一般,在江母亲的脑海里越扎越深,对江的恨意日渐上升——在江的印象里,除了跟哥哥在一起的时光,其他的所有部分,都是灰色,没有任何意义。
跟随父亲生活的哥哥则是另一个极端,继母知书达理,将家中料理的井井有条,时常还能辅导哥哥的功课——谁说温室里的花就娇弱呢,爱意都是因为呵护才会生长啊。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又能指望他生长出什么呢?除了寒意。
哥哥在学校里成绩优异,跟同学之间的关系处理的友善,回家是安定祥和的环境,逐渐成长成为一名性格稳重、情绪稳定,挑不出任何缺点的完美男孩。
哥哥非常惦记江,到了周末双休的时候,他便会带上江喜欢的饭菜,去找到他,聊一聊近况,鼓励江好好学习。
“如果不能改变环境的话,就沉住气,让自己坚持到强大起来的时候,然后离开这里。”哥哥认真说道。
“可是,就算走出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因为没有希望了。”江扯出一抹微笑,这是他惯有的表情,像是对全世界都失望了一般。
终于有一日,江还是坚持不下去了,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永远将面孔停留在最好看的瞬间。
可能有些人就是没办法治愈的吧,同一个伤口反复结痂、反复撕裂,也就没有治愈的必要了。
成为灵魂使者后,冥王见江性格桀骜不驯,便让渡多带带他。
第一次见到这个冷面且完美的执行官时,江根本就不把渡放在眼里,整日在渡的底线上横跳,但不管他做出怎样出格的行为,渡都不生气,总能有办法冷静而完美的将问题解决。
渐渐地,江的桀骜不驯传到了冥王耳中,他决心将这个小崽子治理一番,但渡却抢先挡在前面——这已经是数不清的第多少次,渡为江兜底了。
这份淡定让江感受到一份久违的熟悉感和安全感——他的哥哥也是这样的。
“为什么要这样,你大可以让冥王收拾我,费这劲干什么。”
“路还很长,没必要。”
是啊,路还很长。
江逐渐在心里把渡当成了哥哥的影子。
当渡为了夏微风违抗使命的时候,江虽看似处处阻拦,实际上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替渡做担保,尽最大可能的拖延时间,哪怕自己面临受伤的处境。
或许是到了我保护你的时候了吧。
太阳逐渐黯淡下去,夏微风仍然陪在钟易的身边,坐在草坪上发着呆。
“你啊,还是那个样子,遇到什么事情就只想着自己消化,这样并不好,知道吗?”
……
“其实啊,你要学会接受全新的生活,你的生活里可不是只有我的,你也知道,我又不是小气的人,只要你开心就好。”
虽然钟易听不见,但夏微风还是一句接一句的对他说着。
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样子,钟易忍不住被他们吸引去了目光,多好啊,如果当初的自己甘愿平庸,或许已经跟夏微风过上这样踏实的生活了,没准儿也已经有宝宝了呢?这样的画面他想过无数次。
“你要坚持自己的梦想,你是一个注定要发光的人。”
夏微风仍然在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话。
“真是一点没变啊。”渡在不远处看着夏微风,喃喃道。
曾经的夏微风,也像这样,数次安慰着一个半张脸都毁了容的男孩。
忽然,站在草坪上的渡像是感应到什么,瞬间消失。
江坐起身,抚着自己的胸腔,一口鲜血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