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怀川(史)
雀以东南2020-10-17 09:003,119

  周康行气急攻心,身子骨一夜之间垮了大半,他把大部分的担子都留给了怀川,怀川也的确有这个本事。

  至少在对付倭寇,料理军务上,没出什么乱子。

  流府十四子死后,凉王城的兵力群龙无首,周康年撑着身子,忍着咳血的难受劲,愣是从军营里又选出了几位勉勉强强的将军。

  军营里大部分,都是流府从北疆带来的兵,骁勇善战,但初为将领,也总有不足,得亏怀川小心谨慎,凉王城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没吃大亏。

  这日晌午,怀川安顿好周康行,提步去了书房,他得尽快摸清城内外的线路。

  城内将士在磨合,城外倭寇也在进步,面对着这群凶狠而狡猾的狼群,他需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凉王城受了重创,经不得打击了。

  ————————————

  周元才直到黎明时刻都没合眼,他胸口闷得慌,伏灵这夜也没回来,尽管知道扳指在云澈手中,距离伏灵甚远,可他心里仍旧不太踏实。

  她去哪儿了?

  又去城北巷口的茅草棚里睡去了?

  辗转反侧,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提着绛纱灯过来寻伏灵的绿衣公子。

  那是谁?来做什么?

  还有昨日与伏灵说话的人,听他们说话的姿态,那人就是云起大帝?

  还有云澈,自称来自小荒的神使。可听说周康行同是小荒神使时,面上的诧异不像作假,他真的是小荒的神使吗?

  百般思虑后,周元才还是起了身。

  这些人,他似乎每一个都可以相信,相信他们能够去阻止伏灵,救下福州。

  可每一个人,他又都不信。

  他们凭什么救福州呢?

  他理了理身上不慎粘上的干草屑,迈着步子去了城北巷口。

  天色还不是大亮,街上还没人起来走动,周元才到了北巷口后,勾着头往草棚里看,那里只有几个沉睡中的脏兮兮的乞丐,其中一个还在迷迷糊糊的挠痒痒。

  周元才的心即刻沉了下去。

  他转头就朝着城中石碑处跑去,早风掠过他的长衫,周元才的脸有些发青。

  万万不可!

  ……

  你若还存留一丝一毫的人性,万不可再错下去!

  这是周康行昏沉间留给他的话,可周康年没听,他联合老道,拖着浑身无力的周康行上了马车。

  周康行受了药,额头滚烫的可怕。他撑着手肘,豺狼般的盯着周康年。

  感受到对面投过来的恶狠狠的目光,周康年冷汗直流,他躲开周康行犀利的眼神,偷偷咽了口气。

  周康行似乎感受到了马车的颠簸,他挣扎着爬起身,马车过了石子,猛地晃荡一声,周康行一头栽向马车窗轨上。

  鲜血直流,突如其来的痛处袭来,倒是让他清醒不少,

  “周康年!”他低声嘶吼。

  坐在一旁想要搀扶他的周康年打了个颤,手慢吞吞的缩回去了。

  “别怪我,阿行!”

  “我得救福州!福州数十万百姓等着粮食!再不救,我福州就完了。”

  听到这儿,周康行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他大笑起来,滚烫的体温烧的脸都是红的。

  他笑了一阵,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拿手背去挡,气息匀回来以后,手背上全是血。

  周康年不忍心去看。

  “你福州百姓是命,我凉王八万铁血将士就不是命吗?”

  “周康年!”周康行大喝一声,朝着周康年就扑了过去,也不知是何处攒来的力气,他紧紧的拉过周康年的领子,把人拽到眼前。

  他迫使周康年对上他狠戾的目光,他的眼里冒着红色的血腥,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将周康年生吞活剥,周康年推不开他,也不敢去瞧看他的眼。

  “流府为了给福州辟出一条粮马道!将门十四子硬是被套死在倭寇的弯刀之下!”

  “乱葬岗上至今还残留着他们的鲜血!凉王城外流府的魂魄个个都在哭泣!夜夜哀嚎声全绕在我的头顶!”

  “周康年!你若还存留有一丝一毫的人性,就立刻放我回去!”

  周康年含泪:“这是我欠他们的,到了阴曹地府!我还!可福州城!我得救……”

  周康行一拳打在了周康年的脸上,周康年的齿间登时冒了血,他也不挣扎,任由周康行拳打脚踢。

  周康行喘着粗气跌坐在马车底上,这样下去不行,他从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往额心一划,红色的鲜血淌出,染红了大半张脸。

  周康年一把抢过匕首,目瞪口呆,他以为周康行要寻短见。

  周康行闭上眼,自顾自的念了一道口诀,红色的印记隔空显现,出现在周康年眼前。

  然后,周康年被一道看不见的枷锁锁在了马车靠背上。

  只见周康行双眼赤红,竟是徒手撕开了老道布在马车周围的虚空结界。

  周康行跳下马车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可知?我本可成流廷的妻。”

  “他诺过我,要带我去北疆训马,要光明正大的迎我过门,要我抛却神使一职,做他一辈子的小郎君。”

  “原本凉王能胜!可你却带着福州来了。”

  周康行深深的看着他,满目哀伤,

  “我恨你,哥。”

  周康行跳下马车,解了马的缰绳,策马返回。

  我本可成流廷的妻。

  我恨你,哥。

  这话牢牢的印在周康年心上,泪水打落在他的手腕上,烧灼的可怕。

  此去已经出了凉王城界,周康行沿着小道沿路返回,沿途经过乱葬岗时,却被一条倭寇残留下的绊马索绊倒在地。

  他赶忙躲进草丛里,没有倭寇过来巡查,周康年松了口气。

  马已经不能骑了,天还是深夜,他得趁着这个时候赶回去。

  周康行烧的几近晕厥,额头上的伤口愈合速度缓慢的很,血仍旧在流。

  他往自己的手腕上狠咬一口,疼痛刺激着神经,周康行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

  夜里的乱葬岗风大的很,腥臭的味道隔老远都能闻得到,树枝上挂着招魂的白幡,风声混着林叶,如同恶鬼哭嚎,厉鬼索命。

  周康行甚至看到了地底伸出来的利爪,它们胡乱的抓着,还在他耳畔尖叫,他们想要拉他一道入地狱。

  凄厉的风声和着鬼哭狼嚎,成了绝佳的二重奏,周康行脑子疼的想要炸裂。

  就这样吧,别挣扎了。

  他自己都想要放弃了。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红光,隐隐约约的出现在前方,红色的披风像极了流廷临走前的那件。

  是你吗?周康行委屈的很,你要来接我了吗?他奋力迎上去,

  接着红色披风的光亮又出现在更前方,周康年满世界全是黑暗,却唯独有这么一丝光亮引着他向前走。

  他几乎是爬到城门口的。

  耳畔传来一阵兵器交接的声响,周康年远远看去,倭寇夜袭攻城了!

  周康年咬着牙从地上爬起,额头上再度泛起红光,这一次,他额头上的徽印,比往日任何时候更加夺目。

  周康行飞到了城墙上。

  守城的士兵见到他后两眼放光!看他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卫兵们满含热泪的和他解释,

  他失踪后,怀川当即循着踪迹,领着一小队人马出了城,原想着黎明便回。

  谁知倭寇突起,竟是在此时突袭而来,城门守将秦福见倭寇来势汹汹,竟是直接弃城而逃了!

  周康行咳出一口血,看了眼城内局势,直呼不妙。

  “传我令,召城中三千将士,随我一道……咳咳……一道出城应战。待怀川归来,记得告诉他,城中……咳咳咳”

  又是一番猛烈的咳嗽,周康行恨不得把肺腑血肉一道咳出来,鲜血里混着些红色的残渣。

  周康行闭上眼,他也要完了。

  “城中兵马损失惨重,得速往朝中递折子,凉王求粮,也得求兵。”

  侍卫们取了他的盔甲,雪银般的白色上了身,周康年跨上马,身后的披风如流廷远走时一般红艳。

  七公子眼里,受不得半点苦累的小郎君,又变成了初识时的凉王衙内,长剑出窍,银白的光闪过将士们眼前。

  当年面朝着数十万倭寇铁骑,毫无恐惧,冷厉无情的凉王城衙内,回来了。

  周康行擦过嘴角斑驳的血迹,额头上的徽印和眼睛一样赤红。

  刀剑捅入皮肉,溅起的鲜血喷洒在玉面郎君的脸上,乳白的皮肤混着鲜血,妖孽的很。

  我乃小荒神使,受神明阿托鲁所托,与小荒百姓共生!

  可,小荒湮灭,神明易主,大荒百姓缘与我无关。

  周康行体力不支,被倭寇的长矛一杆击倒,他踉跄着爬起,却又被一柄弯刀砍了后背,霎时,鲜血淋漓。

  然,我心悦大荒流廷,一纸婚请,郎君入府,我夫之责,今日自当如数担起!

  刀剑无眼,周康行过了数十招以后,后背已是模糊不堪,衣物连着血肉,战场弥漫着腥甜,引着贪婪的狼群愈发疯狂。

  我于大荒,仁至义尽!

  远处黎明日光渐起,怀川策马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个姑娘,踏着清月的余晖,奋勇无比,眉眼间,像极了当年扬鞭马上的七公子!

  “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哪一样都不能短了我的小郎君。”

  “北疆草场上的马儿英烈的很,但里面总能有我家郎君专属的一匹。”

  “阿行,我还欠你一纸婚请。”

  周康行疲惫的闭了眼,马鸣厮杀声逐渐远去,耳畔刮过一阵微风,他听到流廷附耳的声音。

  小郎君,七公子带你归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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