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笼罩，烟云恒生，沈牧已经慢慢适应了言客的方式，相比于之前时不时就待机的状况，如今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举手投足间也得心应手。
幻境里的样子，比沈牧上次过来的时候要充实的多，想来言客这些日子，窝在家里无事可做的时候，八成没少往这里面折腾。
幻境入目的是片湖水，颜色清透微微泛着绿，湖里游着条白鱼，远远看去，尾巴飘逸妖娆，仙气儿的很。
“去湖边，看看你自己去？”言客松开手，任由着沈牧拖着一身宽大的衣袍跑到岸边。
沈牧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湖水里的影子。
和他有八分相似。
但是长得比他更和善，慈眉善目的，端着样子的时候，眼睛里都含着笑意，是天生的一副笑眼。
就是这眼睛……怎么是红色的？跟小说里十恶不赦的魔头一样。
比我还瘦，下颌骨线条也流畅的很！沈牧想着，侧脸抬手细细抚摸，显然对这副样貌很是满意。
“就是头发太长了。”沈牧从水里捞起不慎掉入的头发，湿漉漉的，打理起来估计特麻烦。
言客也不知从何处取了帕子，走近替他擦拭，沈牧乖乖的坐在地上，低着头，白色的衣袍平铺在草地岸边，长发松散铺开。
言客顺手呼噜一把沈牧的长发，软乎乎的。
“大荒时候，你就对自己的头发情有独钟，闲来无事便要握着编辫子，自己编了侧边两撮不够，还非要来霍弄我。”
到了最后，就成了沈淮安右边两小撮，自己却傻愣愣的顶了个满头，还欢喜的很。
沈牧听他说话，也抬手去摸自己的长发，比言客的还软，怪不得。
无论是小荒神主沈淮安，还是现代的霸总沈牧，最终都逃不过对黑长直的沉迷。
擦干后言客把人拉起来，带着沈牧四处走动。
“这地方，我记得你说过有名字？”沈牧随手拿起屋里的摆件，是个草蚱蜢，还有这种小孩子玩意？沈牧有点好笑，这种他小时候玩腻了的东西，怎么到了言客这儿，也值得端端正正的摆起来了？
言客随意扫了一眼，“这是我刚从天地间生了灵智后，你做给我的。”
沈牧琢磨片刻，品出了点其他味道，“你刚生灵智的时候，多大？”
“和凡间现世的四岁孩童差不多。”
沈牧干咽，快速眨巴着眼睛，问道：“那个时候，我有多大？”
言客没立即回答，他深想了片刻，才回复到：“我若是算的不错，小荒时代共计万年，我生灵智的时候，你管理小荒大概已经……八千年有余。具体年龄……记不得了。”
沈牧转过身，肢体僵硬，所以他和小神仙是……
言客笑着揽过他的腰身，顺手把草蚱蜢放回原处，“没事，不嫌弃你老。”
……朕不老，朕才二十八！朕还年轻！
原以为言客这小神仙是个老牛吃嫩草的，哪知道是他自己这个不要脸的老神仙玩养成！
言客低头亲吻着他的耳垂，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它逐渐泛红，言客高高挑起眉，以前这人可没这么纯情。
这次带沈牧入了幻境，真正的场地不在淮居。
言客广挥衣袖，周遭的幻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湖水幻化平地，城墙堡垒拔地而起，迷雾开始消散，沈牧甚至能听到海浪拍击岸边的声音。
这又是哪里？沈牧抬头看向高耸的城楼，上面有块破旧的匾。
凉王城……
沈牧念出声，身边的环境还在不停的改变，沈牧却不自觉地感受到后背发凉，糟糕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地方曾在他的梦里出现，鲜血，白骨，还有惨叫声，一并出现。
“走吧，这才是真正要带你来的地方。”言客侧头看他一眼，目光隐晦。
沈牧舔着牙根，本能的想要趋利避害，“别了吧，刚刚那地方还没逛完呢。”
言客突然温柔起来，不由分说的拉住他的手腕，说：“没关系，你想去哪里转转都可以，但是这个地方，都已经幻化好了，总要过去看看吧。”
言客眯着眼睛不等他拒绝，拖着人就往里走。
沈牧一时间更觉得后背发凉了。
他在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被小神仙逮到了？
沈牧压下心底的不安，偷偷瞄了言客一眼，言客神情自若，看起来不像有什么账要算的样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沈牧给自己打着气，一面大步跟上了言客的节奏。
城外的景象看不大分明，但进城以后，破败不堪的楼舍呈现在眼底，街道上混杂着甜腻的血腥味，城门口躺着一个断了胳臂的男人，奄奄一息，他身穿盔甲，像是个士兵。
沈牧被这种直观的方式吓了一跳，他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这人血肉里的白骨，鲜血流淌在青石板砖上，远处还有一群野狗虎视眈眈，血淋淋的画面，搅得沈牧胃里翻涌，呕吐的欲望萌生，沈牧别过脸，这放在现代社会是要打马赛克的！
“你这幻境，弄的挺真实。”沈牧白着脸强撑。
言客有点不忍心，但终归还是没把这些撤下去，他得让人长长记性。
“这是数百年前的凉王城，每一寸角落，每一分环境，都是当年的真实写照，沈牧，这就是当年的凉王城。”
身穿盔甲的男人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死在了两人眼前，没人救得了他，野狗们在他闭上眼后犹豫徘徊，像是在确认这份口粮，是不是真的死透彻了。
终于，在领头者的带领下，野狗们蜂拥而上，沈牧的眼睛突然被捂住了。
可他还听得到！
那是尖齿刺破皮肉的声音，血腥气弥漫在他鼻尖，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猎狗咀嚼的声响，它们在撕扯，在吞咽，在因兴奋而发出嚎叫，声音刺耳无比。
言客叹息着把幻境撤去，转眼间两人来到了一处破庙，环境相比于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可沈牧依旧不能回神，太可怕了。
言客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捧住沈牧的脸，说：“这是大荒的历史，沈牧，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一切展示在你面前，但你要恢复记忆，总得接受这些，凉王城里有你的足迹，我们得跟着你的足迹往前走。”
他见沈牧不说话，便知道这人要自我缓冲好长时间了，言客等不了。
“沈牧，沈淮安！大荒的历史已成定局，我们参与不了命运的决策，那人注定要死的！”
沈牧依然有些不大清醒，但还是做出了回答：“我知道，我知道的。”
言客朝他伸出手臂，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沈牧没有丝毫的挪动，他抬起头，说：“我们继续吧。”
小荒的神明普渡众生，可众生皆苦，神明若救助不得，那神明还有什么样的意义存活世间？
“我是小荒的神，这是大荒的领土，可那是仍旧我的民！我的民在受苦，我得救。”沈牧抚摸着自己的长发，手腕上的红痣显眼的很，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沈牧呆愣片刻，暗暗想到，这就是我的记忆吗？
正想着，破庙里来了个姑娘，眉眼凌厉，少了闺阁女子的柔弱，多了巾帼的俊豪，想来是个不甘隐于内堂的女中豪杰。
可豪杰受了伤，衣服上都是血，沈牧本能的想伸手去扶，待女子穿透他的手掌栽倒在地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这里真的只是幻境。
“没关系，会有人救她的。”言客见不得他失落的样子，起手就把人拉了起来。
女子的腰上全是伤，看起来像是拿鞭子抽的。血痕一道一道，干涸的血液粘在衣服上，伤痕触目惊心。
这得下多狠的手？把人往死里打？
天色已经很晚了，沈牧瞧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着急，已经失血过多了，看她这泛红的皮肤，以及伤口的状况，八成是伤口感染引起高烧，人都给烧晕过去了！
这救命恩人再不来，女中豪杰可就要彻底玩完了！
还没等到庙外有人过来，烧晕了的姑娘倒是先醒了，沈牧着急的想去给她找水，但又一想这是幻境，插不了手，就只能眼巴巴的干着急。
睁开眼的姑娘其实也没多大清醒，她仿佛已经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吓了沈牧一跳。
沈牧皱起眉头，这该不是被烧傻了吧？
姑娘挣扎着、颤抖着，把手指往嘴里放，只见她狠狠一咬，竟是给咬出了血，沈牧一口怒气憋在心口，你丫的知不知道你失血过多了？还给自己弄伤口？嫌自己死的慢？
姑娘听不见他说话，只是挣扎着用破了的指头往地上写字，沈牧蹲下身子，心想难不成是遗书？
鲜红的血迹浸染在土地上，浓稠的颜色书写了两个大字----云起
沈牧突然扭头看向言客，言客神色淡淡，目光却停留在云起二字上，久久未曾移开。
姑娘写完后就晕了过去，沈牧往那血字上探了探手，又给退回来。
许久，他才听到言客轻声解释：“是我有错。”
沈牧不明所以，言客抬手拨开他的长发，抚上他雪白的后颈，沈牧眼珠子红红的，老老实实等着言客的下一句，总不能是什么前情缘？相爱相杀的那种？
言客又沉默了很久，急得沈牧都想扯住他的领子，去问是不是前任了！
终于，言客开了口。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