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女儿对她并不孝顺，但她作为母亲，看着对面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还是十分心疼。自己机关算尽，一心想让女儿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坏在这该死的血型身上。
她不知道，外面那个凶神恶煞一般的男人知道女儿身份后，会是什么态度。事情一揭穿，媚儿重新变回农民身份，他还跟女儿还能过下去吗？
朱玉娥的猜测并非多余，此刻，刘军已经严重怀疑那次车祸造成的脑振荡留下了后遗症，现在是急性发作了。
这一天，他经历了太多。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媚儿的身世。
她不是大河砖厂楚啸天和教育局女干部叶清秋的女儿吗？那躺在病床上替她输血的那个村妇是谁，蹲在过道上一声不吭抽烟叶的庄稼汉又是谁？
他可以接受媚儿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却不能接受媚儿是农民的女儿这个现实。
他跟媚儿的缘份已经走到了尽头，或者，从一开始，两人都只是各有所图，从来都没有开始过。
他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有些话，他必须当着媚儿的面说清楚。
于是，他走进了病房。
媚儿度过了危险期，但孩子终究没有保住。
刘军进去的时候，她正恹恹地躺在床上，一旁的朱玉娥在不停地安慰她。
朱玉娥一眼就认出他就是那天从萧家带走媚儿的男人，这个男人虽然看着样子有点凶，便好歹是城市户口。现在的媚儿今非昔比，她这个当娘的，得替女儿把女婿拢住了。
于是，她满脸堆笑地说，“你是刘军吧，媚儿正念叨你呢，你就来了。”
刘军冷冷地看着媚儿，“如果不是这次大出血，需要输血，你恐怕会一直隐瞒你的身份吧。”
媚儿无力地说，“刘军，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是有苦衷的。”
刘军愤怒了，“你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欺骗我。”
媚儿不想解释，直接怼过去，“我知道你跟我交往是冲着楚啸天女儿的身份来的，我们俩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谁又比谁高尚多少。你不用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指责我，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知道吗，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孩子，就因为你的一巴掌，我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朱玉娥没有理解媚儿说话的含义，还试图安慰她，“你们还年轻，过不了多久，就会又有自己的孩子了。你刚小产，还在坐月子呢，可不能生气。”
媚儿不敢对刘军呼喝，对母亲却毫不客气，“你什么都不知道，乱插什么嘴。”
如果她能够选择，她宁愿不要这个女人给她输血，而是体面地死去。特别是她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她更是羞于承认自已是周家村周兴福女儿的事实。
一听医生说她的血型特殊，需要亲生父母来输血，她就知道大势已去。
她被打回了原形，教育局家属区那个家她再也回不去了，刘家也不会有她的栖身之地，她只能回周家村，做周媚儿了。
果然，没等她说话，刘军已经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如果没有那笔钱，你也不会跟我到刘家。现在钱没了，正好孩子也没了，我们的缘份也算尽了。”
不用刘军说，媚儿也不想回那个家。刘军现在已经一文莫名，家里还有一堆人等着要账呢，跟着他，自已这辈子怎么过？
她冷冷地说，“分手我同意，不过，医院的住院费你得付了。”
刘军反唇相讥，“让我替你付医药费，你还要点脸不？你不是去找萧天霖吗，他有的是钱，让他来付就是。”
媚儿愤怒地喊起来，“刘军，你混账！”
刘军耸了耸肩膀，“对，我是混账，不像你，人尽可夫。你在舞厅跟哪些男人厮混，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我不过是强忍着没有发作罢了。”
媚儿讥讽，“因为那时候你还想让我爸替你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
刘军一句话便怼了回去，“别你爸你爸了，楚啸天跟你没有任何一点血缘关系，你还好意思把他挂在嘴边。我今天打了你一把掌，不过，这几个月你花了我多少钱，心里应该有数，咱们就算是两清了。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河，互相不认识。”
朱玉娥叫起来，“说什么混账话，媚儿刚小产，你就要跟她分手，你还有没有良心？”
刘军冷笑，“我的良心是让狗给吃了，不过，你们有吗？”
话音未落，他已经扬长而去。
“刘军，你混蛋，王八蛋！”媚儿没想到刘军会如此绝情，顿时哭倒在床上。
周兴福低着头走进来，这才半天功夫，他的背明显佝偻起来，满是沧桑的脸，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困难地组织着语言，“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别的不说，先筹医药费吧。娃他娘，你在这里守着，我回去想办法筹钱。”
……
从周家出来，只走了一半，楚啸天的脚步却突然沉重起来。
现在想来，老天待他其实不薄，曾无数次把亲生女儿送到他面前，只是他没有珍惜，轻易放过了一次又一次机会。
第一次见到周雪儿，看到她酷似妻子年轻时候的模样，他就应该联想到这个女孩子跟他的关系。这么重要的线索，却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只苦了女儿了。
如果不是他阴差阳错带走了媚儿，替嫁、冲喜这类荒唐事又怎么会落到女儿身上。一想起女儿的这辈子险些毁在自己手里，楚啸天就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说十九年前是为情势所迫，被逼无奈，那么，一年前呢？但凡自己稍微留一点心眼，就不会出现认错女儿这种荒唐的事情。
懊悔和自责噬咬着他的内心，他没有选择退缩，而是拖着铅一般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来到玉龙砖厂。
周雪儿正在跟马向东商量事情，听说楚啸天来了，赶紧迎出来。
“楚厂长，你找我有事？”
楚啸天抑制住想把女儿揽到怀里的冲动，困难地组织着语言，“雪儿，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周雪儿转身对马向东说，“你先去忙吧，等我跟楚厂长谈完事情再去找你。”
马向东答应着走了。
周雪儿见楚啸天神色凝重，心里疑惑，脸上却挂着淡淡地笑容。
“楚厂长，大冷的天，就别在门口站着了，有什么事，进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