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儿听见了,心里涌起一阵苦涩。她知道二哥不高兴,所以,什么也没有说。
山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媚儿躺在板车上,饱受颠簸之苦,其狼狈可想而知。
不过,她着一身大红风衣,烫着卷发坐在破破烂烂的板车上,确实是说不出的怪异。路人见了,无不投来诧异的目光。
媚儿感觉自己被人脱光了衣服示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果她有一线生机,断不会回这里来受这种屈辱。
天道不测,造化弄人。两天前,她还兴致勃勃地想着当公司高级白领,风风光光地做老板。现在她却连走路都吃力了。如果她不去医院,而是找家小诊所开些药,医生没有诊断出她的癌症,也许她的精神还不至于垮得这么厉害吧。懵懵懂懂地死去不好吗,为什么要经受这种精神的折磨,和路人异样的目光?
她哀求周二柱,“二哥,你能走快些吗,我不想让人看我的笑话。”
二柱拖得满头大汗,没好气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也知道你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笑话了。”
媚儿默默地流泪,不再说话。
朱玉娥早站在村口翘首以盼,看见儿子拉着板车走近,却不见女儿,心中疑惑,便远远地便喊起来。
“二柱,媚儿呢?”
二柱把板车停下,直起身没好气地说,“在这儿呢,你自己看吧。”
朱玉娥这才发现,女儿竟一脸憔悴地睡在板车上。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一下才扑过去,“媚儿,你这是咋啦,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板车一路颠簸,媚儿浑身的骨头早像散了架。见到娘,心中积蓄已久的愤懑和委屈倾刻间喷涌而出,拉着娘的手就放声大哭起来。
“别光顾着哭,你倒是说话呀。”
朱玉娥急得不行,“这两年你到底去了哪儿,咋不给娘捎封信回来呢?你知不知道,娘找不到你,心里有多难受。”
媚儿心里有苦难言。娘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有什么话,不能回家再说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不是让自己下不来台吗?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碰到周雪儿,苏辰生病晕倒,自己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事落到根上,还得怪娘,当初她为什么要答应奶奶收留周雪儿呢。否则,哪儿来的这么多事。
她体力不支,虚弱地说,“娘,这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回家,我慢慢再跟你说吧。”
媚儿心气高,瞧不起村里人。跟着楚啸天夫妇进了城后,处处以城里人自居,更不把村里人放在眼里。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朱玉娥在村里人缘差,媚儿这副模样回村,村里这些长舌妇们兴灾乐祸,一窝蜂涌过来,围着媚儿便评头论足。
“唉呀,这不是媚儿吗,是不是小轿车坐腻了,改坐板车了?”
“想不到咱们乡下的板车现在还吃香了,城里人的口味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别阴阳怪气了,你们这叫妒忌,知道不?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媚儿现在拨根汗毛都比你腰粗呢。”
“不见得吧,真发达了,还用二柱用板车去拖。”
……
这些话一字不拉地落在朱玉娥耳里,如针一般,扎得她生疼。
刚才还在众人面前夸口说女儿出息了,话音未落,女儿就灰头土脸地坐二柱的板车回来了。朱玉娥是个要面子的人,女儿这副模样,让她如何自圆其说。
她色厉内荏,挥手喝斥众人,“走走走,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挡着道。”
见二柱还呆呆地站着,她不禁更生气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妹妹拖回家去。”
媚儿是被二柱背进院子的,铁柱见了,不禁问,“媚儿咋啦,怎么连道都不会走了?”
朱玉娥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媚儿是病了吗?”
媚儿病了!
柳叶儿跟娟子对视了一眼,妯娌二人都一样的心思。媚儿病了,需要人接,却不明说,非要耍小心眼,害得二柱屁颠屁颠地去接。家里有个婆婆就弄得四宁不安,这个小姑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一回来,这个家恐怕就再无宁日了。
媚儿坐车时间长了,身子虚弱,被二柱背到床上躺下。
朱玉娥十分心疼,刚坐到女儿身边便流下泪来。
“媚儿,这才多少时间没见,你咋就病成这个样子啊。”
媚儿闭上眼睛,“娘,你出去吧,我想歇会儿。”
朱玉娥忍气说,“这两年你到底在哪儿厮混,好歹也告诉娘一声吧。娘跟你大哥去看守所接你,扑了个空,你知不知道,娘都急得快发疯了。你又不是不识字,好歹给家里捎个信,报个平安也好吧。”
媚儿无力地睁开眼,“娘,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你这是啥态度?”
铁柱一步跨进来,刚好听到媚儿的话,顿时没好气地说,“娘好心问你,你连一句好话都没有。你心里要是没有这个家,干嘛回来?”
朱玉娥心里虽然不满意女儿对她的态度,却不愿意她受一丁点委屈。
“铁柱,你妹妹病着,谁叫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铁柱十分无语,“娘,媚儿有今天,全是你惯的。从现在开始,媚儿要是再有啥事,你可别找我。”
朱玉娥总觉得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因此,对儿子横竖都看不顺眼。现在儿子敢公然对抗她的威权,她当然不依。
“你是我生的,我不找你找谁?”
铁柱好心进来关心,倒落了一身的不是。他知道娘不可理喻,懒得再跟她理论,只对着媚儿说,
“媚儿,你一声不吭就走,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娘都快急死了。我跟你二哥扔下手里的活计,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成天被娘骂。现在你回来,总得给我们一个交待吧。”
媚儿心里泛起一丝羞愧,“大哥,我离开这里,是有苦衷的。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省城。”
“我还以为你到了外星球呢,原来只是在省城。”
周二柱进来,听了这话便出言讥讽,“家里送你念了这么多年书,你不会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啊。你凭白无故不见了,把这个家搅得乌烟璋气,整日不得安宁,你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