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最隐秘的事无外乎就是人事问题。
侯景林深知这一点,他连司机都没带,拎着一个会议用的牛津布公文包赶到招待所。
他刚进门,就听荆涛说道:“你来的正好,刚给你沏好的碧螺春。”
侯景林将牛津布公文包放在沙发扶手里侧,接过荆涛递过来的茶,连忙说道:“谢谢荆书记。”
荆涛靠在沙发上,说道:“是不是正在忙?”
侯景林放下茶杯,说道:“也没忙什么,老高打电话的时候,成林正好在我办公室。”
“哦,他找你有事?”荆涛问道。
“他是来跟我了解几个干部的一些情况。”
这次人事调整,其实尹成林才是实际的操盘手,荆涛将这件事全压给了他,体现出市委书记对组织部长的高度信任,所以每一个细节他都要考虑到。
可以说,自从荆涛和尹成林秘密谈话后,尹成林的全部精力就都放在这次干部调整上了,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一个干部都要亲自调查、了解,力求给市委书记一个最完善、最无懈可击的人事调整方案。
荆涛知道,尹成林找侯景林了解干部的一些情况,说白了就是有无群众举报。他找侯景林来招待所,也是这个意思,所不同的是,尹成林想了解的干部大多数在基层,而荆涛想了解的人则是这次重点调整的对象。
“我找你来这,你可能知道是什么事。”荆涛开口说道。
侯景林说:“大概能猜出一点,您是不是也想了解一些干部的情况?”
“是的。”荆涛笃定地回答。
“您想了解谁?”侯景林问道。
“刘衡。”
侯景林怔了一下,稍后问道:“您想了解他哪方面的情况?”
荆涛看着他说:“找你来还能是哪方面情况?”
侯景林点点头,他下意识地拿过公文包,刚要打开,又停住了,显然,公文包里没有关于刘衡的内容。
荆涛瞥了一眼他的公文包,说道:“你可以凭印象想一想,近两年来,我说的是近两年,你有没有收到反应刘衡的群众来信或者举报?”
侯景林看着荆涛,他的脑袋快速转动着,但作为一名纪委书记,他又不能装糊涂,尤其他面对的是上一级的市委领导。
“有。”
半晌,侯景林才答道。
“都是什么性质的内容?”荆涛答道。
侯景林说:“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
荆涛看着他没有插话。
侯景林说:“比如,有的司机加油虚开发票、还有的司机去加油站加油,少加多报,最后造成加油站欠倒欠司机的油,刘衡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人反应政府办的人牛,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太看重权力了,不好办事……”
侯景林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所陈述的问题,没有一个是原则性的问题,也没有一件是刘衡本身的问题,都是刘衡纵容本部门人的结果。
但荆涛并不打断他,任由他这样絮叨下去。
直到侯景林再也想不起该说什么的时候,他发现,始终都是自己在絮叨,荆涛只是手托着下巴,默默地听着。
他从市委书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他说的这一切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他在自说自话。
渐渐地,侯景林感觉到了尴尬,他的心没底了。
因为他所说的这一切,似乎荆涛并不感兴趣,但荆涛还不打断他,而是任由他说下去,直到他再也无话可说了。
不感兴趣,也不打断,这让侯景林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但他不确定这位年轻的清阳市委常委治理东立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侯景林停止了说话。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荆涛才意识到侯景林不再说话了。
他放下手,转头看着侯景林:“怎么不说了?”
侯景林尴尬地笑了一下:“没了。”
“嗯。”荆涛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这才说道:“好吧,你回去吧。”
侯景林一听,内心彻底没底了。
要知道,在他的文件包里,还有上级转下来的举报信,是关于刘衡的。但这是一封匿名信,一般情况下,对待匿名信重视程度就稍稍差了点。
侯景林不确定荆涛是否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如果他知道这封信的存在而自己不说,那么自己就有偏袒刘衡嫌疑,如果说了,这又是一封查无实据的匿名信,按道理来讲,即便被忽视也无可厚非。
想到最近刘衡帮他解决了老家两位亲戚的就业问题,他不想把信拿出来,但一想到荆涛的权威,他又不敢不拿,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终于鼓足勇气,慢慢地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封有上级纪委批转的举报信,站起身来,递到荆涛的手中。
荆涛接过来一看,果然和方紫卿说得内容一模一样。
他粗粗看了一眼,又交给了侯景林。
侯景林接过信件,折好,说道:“信中反应的内容,无法查证,没有公开进行的招标,怎么查?再有,既然对刘衡进行贿赂,那又为什么不敢实名举报呢?是不是写这封信的人没有得到刘衡肯定的答复,心生不瞒,发泄私愤?”
荆涛对于侯景林说的话,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时间不早了,就到这吧。另外,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吧。”
侯景林当然知道,他说:“谈话内容保密,这点组织原则和纪律我还是有的。”
侯景林将信件放回原来的档案袋里,拎着包走了出去。
荆涛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灯光中侯景林往出走的背影,他陷入了沉思。
几分钟后,招待所副所长小王敲门进来了,他说:“荆书记,您该用晚餐了。”
荆涛回过神,他看着这位年轻的所长,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小王怔了一下,很快答道:“25岁了。”
“成家了吗?”
“还没敢。”
“没敢?为什么?”荆涛觉着小王说话很有意思。
“还没立业,哪敢成家?”
“哦,你在这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小王说:“您是说我是副所长吧?这个是一口唾沫的事,说不定哪天我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