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市是个南方小城，水汽足，雨水多，才刚进入七月，眼看着就要开启蒸箱模式，空气变得又湿又闷。
范明明顶着已经有些毒辣的日头进了家门，一心只想马上从冰箱里拿出冰西瓜吃两口解解渴。
她套上拖鞋，把手里的帆布包往沙发上一扔，直接冲向厨房，打开冰箱，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一碗切得整齐均匀的西瓜块，套着保鲜膜正正放在最中间的隔层上。
不等范明明把西瓜拿出来，李小芳从房间走了出来。
“回来啦？先别吃了，你看看你一脸的汗，赶紧洗把脸。今天我没做晚饭，我们出去吃。”
范明明这时已经把西瓜端在手里，她拿叉子先叉了一块西瓜吃进嘴里，嚼了两下，等冰凉清爽的西瓜汁下了肚，这才说话：“哟，妈你今天这么大方啊，居然舍得叫我出去吃饭？爸今天不在，你带我出去吃大餐，不怕爸不高兴啊？”
“你爸今天上班，他哪有空。”李小芳横了一眼范明明，一把抢过范明明手里的西瓜，盖好保鲜膜又放进了冰箱。
“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你在家里，吃我的住我的，我有没有跟你要过一毛钱？”
范明明抱住了李小芳，腻在她身上撒娇：“是是，你最大方了，李小芳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李小芳推开范明明，竖着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满脸写着嫌弃：“别腻歪了，你看看你这个毛里毛躁的样子，去去去，把脸洗洗，头发梳一梳，乱得跟鸡窝一样。你这个样子走在街上，人家还以为你是逃难的呢。”
范明明吐了吐舌头：“好嘛好嘛，我去洗脸。”
“赶紧的，我饿着呢。你别给我拖拖拉拉的。”
范明明呼噜了两把脸，随手扒拉了两下头发，就打算出门，李小芳追着从范明明包里找出一支口红非要叫她抹上，说这样显得人精神一点。
范明明顺手也要给李小芳抹，又被李小芳瞪了两眼，才嬉皮笑脸地停了手。
范明明开车，李小芳指路，很快到了一家小饭店。范明明还没停好车，就眼尖地在饭店门口看见了一个熟人已经等在那儿了，是李小芳的老姐妹赵广红。
范明明心里一咯噔，她停好了车，但没立刻下车，就这么坐着皱了皱眉：“妈，赵姨也在？”
李小芳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了。
“你赵姨今天刚好没事，带了个朋友跟我们一起吃饭。”
范明明拉住了李小芳，阻止了李小芳下车的动作：“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李小芳一把拍开范明明的手，不满地看着她：“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你天天待在家里又没事，难道连出来吃顿饭的时候都抽不出来吗？”
“不是，妈，说不定我公司里有事呢。”
“那你今天不是没有事吗，别废话了，赶紧的，你赵姨还在等着呢，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李小芳率先下了车，范明明没办法，纵使心里不愿意，也只能认怂跟着下了车。
赵广红跟李小芳差不多年纪，五十多岁，穿了一身红色，和她的性格一样鲜明热情，还没等范明明她们走近，她已经迎了上来，伴随着爽朗的笑声。
“小芳来啦？明明也来啦。”
面对赵广红的明知故问，和李小芳带着警告的眼神，范明明只能乖巧地跟人打招呼。
“赵姨好。”
赵广红一把拉住李小芳，又上下看了范明明一眼，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哎呀，看看我们明明，小姑娘家越来越好看了。嗯，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也好看。”
平心而论，范明明长得确实不丑，鹅蛋脸上的五官端正，属于一眼看上去不那么惊艳，但越看越舒服的类型。
只是被人当众这么夸，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范明明笑了一下，夸赞脱口而出：“赵姨，你今天才好看呢，看着特别精神。”
赵广红笑得开心，伸手推了推李小芳：“哎哟，明明的小嘴哦，真甜。你说说小芳你这个炮仗脾气，怎么能生出性子这么和善的姑娘哦。”
李小芳一翻白眼：“和善个屁，你是没看到，她天天在家跟我顶着干的样子。”
赵广红捂着嘴笑了：“你啊，这张嘴连自己亲姑娘都不放过。走走走，肚子饿了，进去吃饭。”
赵广红一手拉着范明明，一手拉着李小芳，把两人带进了饭店里头，直直走进了一个包厢。
包厢不大，一张圆桌子旁边摆着六把椅子，其中一张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男人，三四十岁，微胖，皮肤白，看上去不怎么晒太阳，四四方方的国字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深色的POLO衫。
范明明脑子里跳出刻板的词汇：体制内，有编制，小领导。
她的预感成了现实，今天果然是来相亲的。她就不该信李小芳那么厌恶她叫外卖的人，会无端端地叫她出门吃饭。
男人看到范明明她们走进包厢，连忙站了起来，笑着打招呼。
“赵姨来啦。”
赵广红应了一声，挨着小汪坐了下来，又指挥着范明明和李小芳坐下，四个人松松地坐在了桌子旁。
“哟，小汪你来得挺早嘛。来来，你们都坐，都坐。”
等人坐好，小汪把菜单递给赵广红：“赵姨，我不知道你们想吃什么，又怕一会到饭点上菜慢，所以我就先点了几个菜，你们看你们想点吃什么，再点。”
赵广红不客气地接过了菜单，仔细看了看，又把菜单转给范明明：“明明，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范明明没接菜单，客气地摇了摇手：“赵姨，我吃什么都行。”
赵广红又把菜单递给李小芳：“你看看？”
李小芳把菜单推了回去：“我哪会看这个，你做主吧。”
于是赵广红看了看菜单，又加了两个菜，然后做起了介绍。
“这是我老头子单位里的小汪，汪运伟，今年刚三十六岁，明明是三十二吧！哟，你们俩年纪差不多呢。别看小汪年纪不大，已经到副处级了，性格又稳重得很。”
李小芳接过了话茬：“小汪年轻有为啊，只比我们明明大三岁，挺好的，挺好的。”
……
自从坐下来，范明明就没抬过头，她一直盯着桌布上的花纹看，也不说话，一心看着花纹，仿佛能从那些花纹里看出世间的真理一样。
只听见赵广红和李小芳一唱一和地讲着自己和别人的情况，她能感觉到有一双探究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范明明一直觉得这种场合挺尴尬的，她始终习惯不了。
自从她回宣市以后，李小芳就马不停蹄地给她安排起相亲，去得越多，她越抵触，她越发觉得自己就像一件商品，打上这样那样的标签向别人推销，被人权衡利弊，不断挑选。
饭桌上赵广红和李小芳聊得热火朝天，范明明心里五味杂陈，有时候问题甩到她这儿，她也不能挂脸，否则回家李小芳能骂得她满头包，她只能打起精神应付着。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好不容易吃完了，范明明以为这事儿就结束了，赵广红提议两个年轻人加上联系方式，说以后多聊聊，感情是聊出来的。
范明明僵着笑，在李小芳威逼的眼神中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人还微笑着跟她说：“以后常联系。”
在赵广红和李小芳鼓励的眼神中，范明明拉扯着嘴角，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