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范明明很清楚自己处在一个怎样尴尬的局面,就拿她身边的人来说,没有几个超过二十七岁还单身的,要么就已经离异。
范明明知道李小芳着急,但今天她整这一出却不提前跟自己打招呼,让自己一点心里准备都有,她的心里还是存着气的。
关于结不结婚这件事,她也不是没想过跟李小芳好好沟通,结果发现说得再多,在李小芳面前,也只是徒劳。
对范明明这样的大龄单身女性来说,宣市和海市的职场家庭氛围截然不同,无论哪方面的压力都远超过了她在海市的时候。
在海市,享受单身生活的人很多,她也可以做个快乐的单身汉,但在宣市,这成了一种奢侈。
范明明三十二岁,未婚未育,在这里简直像个异类。
可她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渴望婚姻,她对到了年纪就要结婚这个概念很模糊。
当然她不是单身主义者,只是不想随意踏入婚姻。
她仍然觉得婚姻是两人情到浓时,自然而然对承诺,对仪式的期盼,而不是仅仅因为年龄或者社会压力就草率做出决定。
可李小芳和范国斌都不这么想,他们遵从传统观念。
范明明知道,自己父母内心肯定向着她,他们希望她过得好,只是他们无法对抗周边环境的压力。
范明明想起年前,在上家公司收到裁员通知那天,她给爸妈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李小芳和范国斌当即就跟她说:“明明,要不就回来吧,大不了爸妈养着你。”
也正因为这句话,范明明生出了回家的心。
范明明在海市上的大学,毕业以后就留在了海市工作。
虽然家里不是大户人家,但从小也没吃什么苦,没有经济压力追着她,所以本身没什么野心,平时不好争不好抢,胜在性子坦荡,办事利索,虽然没混上一官半职,也凭着多年工作经验也在公司里积累了一个能力和态度都不错的评价,结果还是上了公司的裁员名单。
这一出让范明明猝不及防,等到再想去争抢的时候,才发现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关系好一点的女同事杨晓茵私下里告诉范明明,其实她们部门的裁员名额早就定了其他人,只是那个人去找了经理,最后裁员名单上的名字就变成了她。
说这话的时候,是范明明在公司里待的最后一天,她和杨晓茵在公司楼下的一家咖啡店里,面对面坐着。
杨晓茵拿着精致小巧的勺子轻巧巧地搅着咖啡,搅拌了两下便把勺子放到盘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然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范明明,她就看不得范明明一幅说好听点是佛系,说难听点就是咸鱼的死样子。
“苏明明,我一早就告诉你了,你不想想办法肯定是不行的。你一个外地人,又没什么背景。是,你工作能力是很强,可就算你年年绩效都是A又怎么样,上不上裁员名单还不是你们经理的一句话。”
苏明明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杯子,深褐色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细小的气泡,正在一个个消亡。
“哎,苏明明,我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啊。你倒是说说你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办嘛。”
“我……我也不知道……”
“你再想想办法嘛,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留下来。”
苏明明摇了摇头:“最终名单早就提交上去了,我现在找谁也没用啦。”
范明明把杯子放到了桌上,垂着头:“我想休息休息,刚好快过年了,我打算回家待一段时间。”
“没出息。”杨晓茵恨恨地喝了一口咖啡,“那你回家以后什么时间再来?”
“看情况吧,如果在家能找得到好工作,可能就在家待着了,找不到再说。”
“你不来,我怎么办,我到哪找你这么好的饭搭子。”
范明明笑了,她看向杨晓茵:“原来是因为找不到饭搭子才舍不得我啊。”
“去去去,我是那个意思吗。”
范明明自然知道杨晓茵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她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伤感。
她默默地喝了一口咖啡。
杨晓茵也喝了一口咖啡,瞟了几眼范明明,才说:“对了,你知道陆涛最近在追我吗?”
“你跟陆涛?你们藏得挺深呐。”
“没确定的事,说了干嘛。”杨晓茵又瞟了范明明两眼,满脸写着忍不住的样子问:“之前,公司里都说你们俩之间有什么,是不是真的啊?”
范明明一怔,有点惊讶地看向杨晓茵:“怎么可能?我跟陆涛就是最普通的同事关系,能有什么……”
范明明和陆涛之间确实没什么,起初她确实对热情体贴的陆涛有过好感,但后来范明明发现,陆涛对每个人都一样,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范明明曾拐着弯地打探过陆涛对未来伴侣的想法,陆涛的回答婉转又明了。
“我暂时还没想过找女朋友,我想等工作稳定一点再考虑这些事。但是,我未来的伴侣,我肯定要找一个能和我一起进步的,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帮助我在这座城市里扎下根的伙伴。因为我想要的不仅仅是稳定,还有成就。”
坦坦荡荡的一番话让范明明懂了,她和陆涛之间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她不喜欢自讨没趣,
干净利落地斩断了还没生根的情丝。
范明明看向眼前的杨晓茵,精致的妆容,配饰和小巧的最新款奢侈品包包都是精心搭配过的,
蓬松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一整个都市丽人的模样。
齐腰的长发烫着微卷,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小巧的某奢侈品最新款的包包放在桌子的一侧,挨在范明明的大号帆布包旁边。
杨晓霞是独生女,土生土长的海市人,本来家里就不缺钱,后来又搭上了经济发展的东风,老房子拆迁了,地地道道的白富美,工作也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闲,事业上没什么野心,但家境够好,能够给人提供的助力比大多数家庭都要好。
看着难得露出害羞神色的杨晓茵,范明明笑了:“哟,我们杨大小姐心动了呀,不然不能开口问我这个。”
杨晓茵嗔怪地推了推范明明:“什么呀,他还在追我呢,我总要确定一下你跟他之前真没什么吧,我可不想跟好朋友抢男人。”
范明明拍了拍杨晓茵的肩膀:“你就别瞎想了,我跟他之间真没什么。大家做同事这么久了,该有什么还用等你来问吗?”
杨晓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倒是。”
“所以你确定要答应他的追求了吗?”
“再考察考察吧。”杨晓茵眨眨眼。
范明明说:“陆涛除了有点工作狂,人品确实没问题。不过他是外地人,你家里会同意吗?”
杨晓茵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家里车啊房啊什么的都有,不看重这个,只要对我好就行了。”
“那很好啊,”范明明微微笑着,举起杯子轻轻碰了碰杨晓霞的杯子,“不管你们有没有在一起,总之,你一定要幸福。”
“嗯,你也是。”
碰撞的杯子发出轻响,范明明转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反射着午后的阳光,耀眼而冷漠。
于是范明明在三十出头的年纪,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灰头土脸地带着遗憾和赔偿金,回到了自己生长的小城市。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远香近臭。
范明明的母亲李小芳和父亲范国斌属于双职工退休,李小芳退休后就在家待着,每天和自己的老姐妹打打麻将,逛逛菜市场,跳跳广场舞。父亲范国斌闲不住,又找了份不需要体力又轻松的工作,在高新开发区一家厂里当保安,上一休一。
夫妻俩退休以后,对工作上没了追求,大部分心思都转到了两个女儿的身上。
小女儿范晴晴大学毕业后就回了宣市,工作没两年就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现在专心在家做全职太太。
眼下夫妻俩最操心的就是范明明,三十好几的姑娘还没嫁人,眼看着就要熬成老大难。
夫妻俩一直不舍得女儿在异地闯荡,也没有什么望女成凤的心思,他们最想的就是范明明能安安心心待在身边,找个靠谱的人结婚生子,就像范晴晴一样。
所以范明明一回到宣市,他们就觉得机会来了,赶紧发动身边的亲戚好友给范明明找工作,李小芳拔得头筹,老姐妹赵广红很快就给范明明介绍了一份工作。
范明明没回家的时候,老两口天天挂念着,生怕她在外面吃不好穿不暖,现在人到眼前了,反而看着不顺眼,天天念叨。
范明明哭笑不得,可自己既然有留下来的打算,那就安生待着吧。
赵广红给范明明介绍的工作是去蓝海集团综合办公室做文职。
范明明原本以为赵姨介绍的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心里还想着先应付,情况不对再去海市,可进了公司以后,才知道这份工作的含金量有多高。
蓝海集团是宣市老牌企业,前几年改制,划了一部分股份到高新投旗下,待遇之类的都往国企上靠,自那以后公司的空岗一向是香饽饽,没有内部关系,连公司发布的招聘信息都找不到,年龄和学历上也卡得死死的。
范明明的面试只走了综合办主任周再宏这一道,面试后就直接安排她进了综合办。
周再宏说,如果不是别人跟他打了招呼,即使她的学历和工作经验都不错,但她这个年纪是绝对进不了蓝海的。
范明明心存感激,战战兢兢地在工作岗位上任劳任怨,就怕被踢出公司,落了赵姨的面子。三个月试用期过后,范明明从T7级别升为T6,虽然工资只有之前在海市的三分之一,扣除社保和公积金,拿到手才五千多,可她现在不用支付房租,和父母同吃同住,而且她本来也没有如奢侈品一类特别花钱的消费,手头反而宽裕了不少。
说起来还要感谢前经理,可能对临时换人这件事心里有愧,他按照最高额给她申请了经济补偿,范明明拿到了将近十来万的补偿。
于是,范明明算了算手里的钱,跟父母商量说想买一辆车。
李小芳和范国斌都不会开车,家里有辆车总是方便一些。
对于范明明要买车的决定,夫妻俩举双手赞成,他们觉得这算是范明明要在宣市安定下来的一个标志。夫妻俩还给了范明明两万块钱,表示做父母的,总要支持一下。
范明明拥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辆车,拿到车的那一天,别提多激动了,自己往后也是有车一族了。
想到这儿,范明明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爸妈是爱念叨了一点,可也是真心对她好,自己憋闷归憋闷,却也不想完全和父母唱对台戏。
真叫人忧伤。
范明明在纠结中沉沉睡去,却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