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夜渊泽走到自己身前,鹿鸣便拱手抱拳,露出一脸真挚和煦的笑容,诚心感谢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和夜渊泽不同的是,鹿鸣从小跟着师傅在山林旷野长大,师傅教他天文地理、奇门遁甲、音律厨艺……总之什么都教,就是不教他那些体面人最爱的繁文缛节。
师傅总说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不学也罢,生生给他养成了一个天真烂漫自在随心的性子。
相较于上一世狗皮膏药的无赖样,此时的他,可谓是十足乖巧。
然而,夜渊泽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鹿鸣:“……”
他顿时有些惶恐不安,心底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暗暗揣测难道是因为在这满地残尸的环境里,自己的笑容显得不合时宜了?
还是说,夜渊泽看到了他刚才的狼狈样,嫌弃他修为太低了?
亦或是,他长得不好看,把人家吓到了?
越想越是心中一沉,鹿鸣渐渐低下头,好似做错事般,盯着夜渊泽袍角上的银色云纹,一脸局促无措。
“小道长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静默许久,夜渊泽终于开口,声音好似被清泉水洗过一般,听到鹿鸣耳中顿觉通体舒畅,瞬间来了精神。
刚想趁热打铁套近乎,就听到一群人从宅内朝他们走来。
想来刚才黑豹冲撞了大阵,已被江家人察觉,此时出来探查情况。
他连忙回头。见黑豹身上的魔息已经散逸的一干二净了,才缓缓松了口气,同时涌上几分悲伤自责,默默为这灵兽和几个枉死的人诵了一遍往生咒。
天色越发阴沉,插在黑豹额心的那柄灵剑,却通体散发着古朴柔和的光芒,正是夜渊泽的本命灵剑——惊鸿照影。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把熟悉的灵剑时,鹿鸣还是会下意识口干舌燥脸发烫。
上一世,见夜渊泽处处躲着他,鹿鸣脑子一抽,一怒之下便盗了这把“惊鸿照影”回璇玑山,当晚邪火攻心,望着挂在墙壁的灵剑,竟精/虫上脑的撸了一发。
裤子还没穿好,就被夜渊泽踹开了门……
当时那场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夜渊泽抬手拔出灵剑,将鹿鸣此时的动作神态尽数收归眼底,不由地皱了皱眉头,眼神越发幽深。
“兔崽子!你他娘的是不是又闯祸了?!”
一声厉喝在不远处炸响,瞬间拉回了鹿鸣的旖旎思绪。
只见一名身披道袍,连发丝都透着仙风道骨的俊逸道士,张口就惊了众人。
鹿鸣吓得一哆嗦,蓦地转头看去,就见师傅正气急败坏的朝他走来,边走还边撸着袖子。
好家伙,他得赶紧想想办法。
眼珠一转,鹿鸣当即一瘪嘴,眼泪便充盈了整个眼眶,看起来又无辜又可怜。
他这副模样自然是带了表演的成分,但也是三分假七分真。
“师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似毫不顾忌众人的眼光,鹿鸣一头扎进师傅怀中开始大哭了起来。
这哭声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好似将多年积累的委屈和怀念,在此刻尽数释放。
将鹿鸣当宝贝疙瘩养这么大,宫夜游从未见他哭过,原本又惊又惧的情绪也平息下来,怔愣片刻,抬手轻抚鹿鸣的发顶,柔声哄道:“不哭不哭,谁欺负你了,跟师傅说,我弄死他。”说完还可疑的朝夜渊泽看了好几眼。
别说是仙门世家的少主,哪怕是皇帝老子欺负他徒弟都不行!
夜渊泽微微一笑,颇有涵养的朝宫夜游行了一礼。
要说宫夜游这人,简直是修真界的一朵奇葩,此人恣意妄为,无规无矩,虽做道士打扮,但他一不供奉三清,二不修仙问道。
生了副好皮囊倒是其次,关键他曾一人单挑百名上品修士,竟然还真就赢了,至此便一战成名,成为修真界的传奇。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属实想不到战斗鸡一样的宫夜游,徒弟竟是个如此胆小的哭包。
不过倒也能理解,此时现场除了那只灵兽外,不远处还有两具被撕成几块的残尸,满地尽是鲜血脏器,如此惨烈的景象,莫说是个孩子,就连他们看了也有些不寒而栗。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阿弥陀佛。”一道苍老且庄严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只见一名身披袈裟,手持法杖的佛修走到黑豹身旁,盘腿而坐,念起了超度经文。
演够了的鹿鸣趁机抬头偷看了一眼,这和尚他有印象,法号“苦禅大师”,是一名德高望重的佛修,前世虽然见得不多,但听闻此人慈悲为怀,四处游历弘扬佛法,发下宏愿势要普度苍生。
不想招惹宫夜游师徒二人,神色有些憔悴江家家主只好转而看向立在一旁的夜渊泽,轻咳一声,沉声问道:“贤侄可看到方才此处都发生了些什么?”
夜渊泽不卑不亢地喊了声“江伯父”,拱手道:“方才见到这灵兽发狂作乱,与这位小道长缠斗许久,我恰好路过,便出手相助,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鹿鸣倏地抬起眼,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夜渊泽,这人分明看到了灵兽身上的散发出来的魔气,居然没有如实说出来,可真稀奇。
要知道,夜家少主可是出了名的规行矩止,不近人情,让他撒句慌,可比登天还要难。
虽然灵兽入魔一事早晚都瞒不住,但鹿鸣并不想在此时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上一世他被师傅保护的太好,直至死前才知晓灵兽魔化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有组织故意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惜他死得太早,什么都来不及查。
以他前世亲身经历,一旦修士和灵兽站在对立面,恰好正中那些恶人下怀,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些代价,太惨重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世能赶在一切悲剧发生前,将所有阴谋扼杀于襁褓中。
或许这也是上天让他重生的意义。
从夜渊泽那里问不出自己想要的内容,江远帆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将目光落在了鹿鸣身上,但又忌惮宫夜游,一时有些踌躇。
知道自己逃不过盘问,鹿鸣将鼻涕眼泪往师傅衣襟上一蹭,睁着水雾泠泠的眼睛,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般,哽咽道:“刚才我在后山摘桃,突然听到有人惨叫,又见到这只豹子从树丛中扑了出来,跑到山下时承蒙夜公子搭救,方才死里逃生。”
怕自己演的太过,说完鹿鸣状若无意的朝夜渊泽看了一眼,竟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心跳瞬间一窒,连忙移开目光,耳朵尖却不受控制的烫了起来。
“紧张个屁啊!”鹿鸣在心底咆哮。
护犊子心切的宫夜游见自家徒弟如此害怕,便警告地看了江远帆一眼,示意他废话少问。
“有人惨叫?”江远帆一下抓住了他话里重点,忽视掉宫夜游威胁性极强的眼神,立时叫了数名侍卫去后山查探,一炷香时间不到,侍卫们便一前一后抬着唐羽阳和他随从的尸体下了山。
还不及江远帆下令调查死者身份,就见一名的身着黑色锦袍,面相精明的中年男人快步冲到唐阳羽尸体旁,一把将尸体搂在怀中,悲痛欲绝,“羽儿!为何是我的羽儿?!”
鹿鸣眯了眯眼,认出这人是玉蟾宫的宫主唐鹏天,不由地在心底冷哼一声。
玉蟾宫前世没少对他落井下石,这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乱世中如跳梁小丑般崛起,又坏事做尽,他早就看其不顺眼了。
如今儿子已经解决了,老子他岂能放过?
剩下的侍卫排查完后山,纷纷回来复命,不愧是仙门世家,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排查的十分仔细,甚至将鹿鸣先前没啃完的那桃子都带了回来。
“启禀家主,这是在唐少宫主遇害地点发现的。”侍卫单膝跪地,将手帕包着的半枚甜桃举过头顶,呈给江远帆查看。
鹿鸣眸光微闪,面上不动声色,料想半颗平平无奇的桃子,也闹不出什么大的幺蛾子。
“想来是唐贤侄吃剩下的。”果然江远帆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挥挥手,示意侍卫拿走,却不想被唐鹏天喝住。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他身上。
儿子突然惨死在自己眼前,转眼间白发人送黑发人,短短一会儿,唐鹏飞看起来便像是苍老了数十岁,他紧搂着唐羽阳的尸体,却转头死死盯着鹿鸣。
“绝无可能!”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眼神带着十足的怨恨,“羽儿自小厌恶桃果,沾染上些许便浑身起红疹,且高烧不退,我水仙宫上下皆知此事,他断不会吃这桃子,况且有阿钟在,绝不敢有灵兽接近他们,定是你招来了这畜生,加害于我儿!”
心里一咯噔,鹿鸣万万没料想到唐阳羽竟然不能吃桃子。
还有这个阿钟是谁?莫不是那名随从?为什么有阿钟在灵兽就不敢接近?
潮湿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丝丝缕缕阴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