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呦,别生气嘛。”芸娘抬起油乎乎的爪子,就想去摸鹿鸣的脑袋,被他侧身躲过。
胡乱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芸娘笑眯眯看着他,眸中神色竟然看起来有几分慈祥,她道:“不是不给你吃,而是祖奶奶以后可没机会吃鸡了,这才想一次吃个够,理解一下啦。”
听到这话,鹿鸣不知想到了什么,愣在原地,任由她的手揉了揉自己头发。
“咱们继续,”打了个饱嗝儿,芸娘心满意足地说道,“你们在梦境中也看到了,云傲后来自然是知晓了这件事,便用了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和李忘忧的缘分,可我就说这个女人脑子不好使嘛,她偏要逆天改命,信了个江湖骗子的话,成为孤魂野鬼,再也无法进入轮回。”
沈长安此时双眉紧蹙,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和他先前一派温和的模样大不相同。
“沈公子,你可是哪里不舒服?”鹿鸣发现了他的异样,抓起他的手腕,准备给他把脉。
摆了摆手,沈长安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颇为艰难地说道:“我没事。”
“他的确没事,别担心,”芸娘指了指自己脑袋,随口道,“他就是记忆混乱了而已,想通了也就没事了。”
“万一想不通呢?”鹿鸣问道。
“想不通就疯咯,”芸娘的语气颇为欠揍,随之话音又是一转,“就算是疯了,李忘忧那个傻女人也会要他的,你少操心了。”
“哦。”
鹿鸣只好将沈长安扶到一边坐下,让他自己慢慢思考人生,自己则和夜渊泽继续听芸娘讲下去。
“恰好那些年我睡醒了无事干,就去中州晃荡,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傻女人,便观察了她几百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也就少打几个盹的时间。”芸娘说得云淡风清,却没注意到面前的两人俱是抽了抽嘴角。
凡人终其一生渴求长生不老,修士潜心修炼一辈子,虽说寿命远超没有灵力的凡人,但几百年于他们而言,也是苦苦修行才能换来的宝贵时间,却是这个女人用来打盹的时间。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和人比较才是不快乐的源泉。
芸娘叹了口气道:“要说那个江湖骗子还是有些本事,虽说不能让李忘忧再入轮回,却能让她在芸芸众生中一眼认出云傲的转世,想来这个傻女人也不后悔,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她始终记得那个傻女人当年独自在世间游荡的孤单,感应到云傲投胎转世的欣喜,以及目送他离开人世的悲切。
“后来,我发觉她的魂魄撑不了许久,即将消散,便本着好人好事做到底的原则,决定帮一帮她,毕竟看了她几百年,多少是有些感情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善良呀?”芸娘笑嘻嘻的看向鹿鸣,问道。
鹿鸣没好气道:“我才不信你是单纯为了帮她,既然李忘忧的目标至始至终只有云傲一人,你抓了苗山镇那么多青年男子的魂魄,又是所为何事?”
芸娘嘿嘿一笑,倒也没回避这个问题,竟然有些羞涩道:“讨厌啦,人家虽然活得久一点,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山睡觉修行,男女之间的情事始终未曾尝试过,故而和她商量,她教我男欢女爱之事,我借她身体一用,也算了了彼此在这世间的一桩心愿。”
鹿鸣恨不得立马捂住夜渊泽的耳朵,生怕他被污染带坏。
“不过你们放心,我没对那些孩子做什么,也就幻化了几个分身,陪他们玩了几天少儿不宜的游戏罢了,如今我早已遵守承诺,放他们各自回了家。”
“那你们直接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把沈长安掳走不就好了?”鹿鸣抬手扶额。
芸娘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可偏偏这人前六世积德行善修了佛缘,这一有世金身护体,孤魂野鬼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除非他自愿放弃皈依佛门的念头。”
鹿鸣纳闷道,“这金身有这么玄乎吗?我的符咒也能驱邪避鬼啊。”
“金身护体,”一直未发言的夜渊泽眼神微动,看向沈长安,说道,“意味着此人今生若是皈依佛门,圆寂后将永登西方极乐界。”
这是许多修行者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鹿鸣:“哇。还请沈公子以后在佛祖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
沈长安:“……”感觉头更疼了。
“所以我们先前想尽各种办法,无论是利诱之还是色诱之,都不能影响他分毫,便只好想出这么个法子。”芸娘耸了耸肩,指向沈长安道,“喂,她托我给你带句话。”
被突然点名,沈长安愣了愣,疑惑地看向芸娘。
“她说,你曾经承诺过她,等天下太平,你便带她离开皇宫,去田野山间终老,当一对平凡夫妻,这承诺还作数吗?”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剩火烧木柴时发出的“噼啪”声。
“她,在哪?”沈长安缓缓地说道。
芸娘摇了摇头,道:“她现在不想见你,我估摸着多半是太紧张。”
静默许久,沈长安站起身,双掌合十,朝芸娘鞠了一躬,沉声道:“世间种种,皆如梦幻泡影,你我缘分已尽,爱恨嗔痴也应随风散去,还请公主放下执念,早得自在。”
话音一落,沈长安周身竟发出淡淡金光,每个人沐浴在着柔和的光晕之中,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此时的他,再不似先前那般挣扎纠结,整个人看起来慈悲且庄严。想来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他已经想通了所有事情。
周围再一次安静下来。
芸娘慢慢垂下头,再次抬起头时,双眼已经蓄满泪水,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光芒,她满是不舍的看着沈长安,似乎想把这个人永远刻进心里。
她开口说道:“是我执念太深,原来错过的,终究还是会错过。”
不知这话触动了鹿鸣的哪根神经,他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芸娘,而是李忘忧。
沈长安再一次掌心合十朝她鞠了一躬。
“云傲,如果能回到过去,你会原谅我吗?”李忘忧殷切的望着他。
沈长安抿唇,不做声。谁也无法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知晓再也等不到答案,片刻后,芸娘的身体开始溢出点点光斑,仿若数百只萤火虫,光斑在沈长安周身徘徊一阵后,便跟随着旷野的长风,一点点飘向天际。
直到再也消失不见。
感受到李忘忧的魂魄已从自己身体离开,拿回身体使用权的芸娘怔愣了片刻后,笑着伸了个懒腰,语气带着些许埋怨道:“死女人,几百年的感情了,都不说和我好好道个别。”
话虽这么说,却依旧难掩她眼中的一丝落寞。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鹿鸣嬉皮笑脸的模样,冲散了离别的伤感。
早习惯了这世间的生离死别,芸娘很快从依依不舍的情绪中抽离,就地一倒,双手枕在头下,望着漫天的星子,慢悠悠说道:“我活了太久了,现下终于是活够了,所以没什么打算,活一天算一天。”
这话鹿鸣不知道该如何接,干脆也学着她的姿势,躺在她身边,静静地说道:“有什么事情想交待我去办的吗?”
从梦境出来那一刻起,鹿鸣就感到四周的灵气在极速消散,芸娘的灵力已不足以支撑她继续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
或许很快,她也会像李忘忧那般,从这个世间离去。
岂料芸娘答非所问道:“万年前,我便在这样的一片草原中出生,那时一群魔兵差点将我撕碎,幸好被一个过路的男人给救了,他将我养大,还教我如何化成人身的方法。”
说到这里,芸娘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过往那段美好的时光。
夜渊泽神色微动,垂眸看向躺在地上毫不设防的少年,火光在他眼中跳动升腾。
“然后呢?”鹿鸣并未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继续问道。
“然后呀,”芸娘咯咯笑道,眼中一片平静,“然后他就去打魔族啦,再然后这个世间便再也找不到他的痕迹。”
原野的风将她的笑声带到了很远的地方。
鹿鸣问道:“你很想念他对吗?”
“当然了,”芸娘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我找寻了他万年,等待了他万年,如今眼看着自己寿元将尽,本以为此生再无缘得见,到底是上天怜悯,让我在弥留之际见到了他的族人,便没什么遗憾了。”
按芸娘的说法,只有上古神龙才能点化灵兽成人,尽管鹿鸣很好奇神龙的族人到底是谁,却也不想在最后时刻再去打扰她内心的宁静。
反正自己有的是时间,出去了再慢慢找便是。
到时候让那位龙族后人继续点化灵兽,若是这一世依旧逃不过伽蓝山之战,那么灵兽族至少有能力自保。
两人躺在地上,两人立在一旁,不知过了多久,芸娘坐起身,推了一把数星星数得快睡着的鹿鸣,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少年,临别之际,送你个礼物吧,就当是报恩了。”
鹿鸣迷迷糊糊睁开眼,奇怪道:“报什么恩?”
芸娘笑而不语,托起手掌,聚灵力在掌中,片刻后,便聚集出了一小团火红色的光团。
在鹿鸣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芸娘便将这光团按进了他的胸口。
不痛不痒,毫无感觉。